第A8版:柒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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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戒治机构手中“小白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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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9 年 8 月 16 日 星期   重要律师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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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瘾无标戒治,少年身心之殇
网瘾孩子成戒治机构手中“小白鼠”
  16岁网瘾少年邓森山在“南宁起航拯救训练营”戒除网瘾过程中不幸身亡,山东电击疗法被叫停,两个事件引发了全社会对戒网瘾机构和治疗方法的关注。快报记者日前对江苏境内两家网瘾戒治机构进行调查发现,治疗方法不一、监管机构不明等等乱象。事实上,这一乱象只是全国“网瘾戒疗”机构的一个缩影,由于网瘾诊断未有统一标准,戒治机构的监管主体也不明确,导致网瘾戒治方法五花八门,戒治机构为非作歹。有专家表示,在网瘾、网瘾戒治等相关标准未出台之前,网瘾孩子就是戒治机构手下的“小白鼠”,所有的戒治行为最终的受害者都是孩子。

  突破孩子心理防线

  是关键

  淮安网瘾戒治中心位于淮安市清浦区一条弄堂里的陈旧校舍内,2008年3月,由淮安清浦区民政局发证正式成立,中心的经营范围是:网络成瘾戒治,不良行为矫正。业务主管单位为清浦区文化局。

  “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8月12日下午,当记者到达这里时,学生们响亮的军歌声正飘荡在校园的上空,在教官的要求下,学生们昂首挺胸,站着军姿,开始进行体能训练。中心负责人赵卫东告诉现代快报记者,最近业内出现的种种新闻给行业带来的负面影响很大。“电击,服药,打点滴,这些做法到底有什么科学的依据?”赵卫东对此持怀疑态度。

  赵卫东认为,孩子上网成瘾,家庭,学校,社会都有责任。对网络的过度依赖会导致孩子和父母的对抗,孩子道德失范;记忆力下降,体质下降,饮食不规范,作息时间颠倒。所以他们采取沟通的方式打开孩子心结;体能训练让孩子恢复体质,保证睡眠;练习书法等手段让孩子保持平静。此前,赵曾到国内多家类似机构考察学习过。

  快报记者在淮安网瘾戒治中心看到了一份学生们的作息时间表,安排十分紧凑。每天早晨5点起床后,跑步、内务整理、卫生打扫各个环节完成后,开始早餐。两个2小时的论语和文言文课程学习后,有1个小时的体能训练。下午的课程主要是心理教育和书法,随后,有1个小时的体能训练。晚上7:40至9点,由各班教官负责学生们的论语,文言文复习,完成作业,写日记。晚上9:30准时睡觉。在教室的墙壁上,挂满了孩子们练习的毛笔字。

  “这是基本功,为的是让他们静心。”负责心理沟通工作的老师蒋坤说,“我们不主张以暴制暴,不能靠强制手段来抑制他们的冲动,否则容易引起抵触情绪,孩子出去后也容易反弹。”

  “必须坚持人性化的教育,对学生足够尊重。一切都要从教职员工自身做起。孩子们跑步后,都说脚疼,我会亲自给孩子们洗脚,还会闻一闻臭不臭。如果有臭味,则会重新洗。”赵卫东说,几乎每个孩子他都给洗过脚。只有建立一种平等的关系,才能打开孩子的心结。只有了解孩子们的真实想法,才能对症下药,量身定做出有针对性的治疗方案。

  吕蒙蒙是江苏省金湖县人,今年15岁,由于父母感情出了问题,经常闹离婚,家里常常变成父母的战场。为此,吕蒙蒙干脆经常驻足网吧,不愿意再回到家里去。被送至淮安网瘾戒治中心时,吕蒙蒙屡次试图逃离,想再次回到让他很有成就感的网吧中去。“如何求得孩子的理解,打开他的心门?”蒋坤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了解,知道了吕蒙蒙的心结所在:原来他认为自己很可怜,是个父母都不愿意管,没人理,命运很惨的孩子。“你可怜,其实我的遭遇比你还不幸,”蒋坤的角色立时变得很悲惨和无助。“你还有父母在,而我的父母早已经去世了……”一次推心置腹的交流后,蒋坤最后和吕蒙蒙两人都泪流满面。事实上,蒋坤讲述的确是其自身的真实遭遇。而此后,“并不孤独”的吕蒙蒙开始变了,再也没有出现过逃跑的现象。

  在蒋坤看来,只有找到打开心结的钥匙,才能事半功倍,也才能真正让孩子敞开心扉。据赵卫东介绍,淮安网瘾戒治中心至今共走出200多名学生,中心掌握的情况是,治疗成功的比例在60%-70%。

  “除了心理沟通干预外,我们还采取训练干预、生活干预两种方法。”赵卫东说,一个周期的学习6个月,每期他们都会安排学生去体验农村的生活。有一期叫做“金秋行动”,孩子们被带到农村去帮助农民收水稻。去之前,孩子们关于水稻是长在什么地方的回答让赵卫东哭笑不得:“长在树上的,长在湖里的”,答案千奇百怪,不一而足。农村的体验结束后,孩子们的日记,记载了他们认知的真实转变过程。

  在淮安网瘾戒治中心,还有一个“感恩行动”被赵卫东所提及:刚来的学生,会被要求在身上悬挂一个装有10斤大米的“孕妇袋”,其意是让孩子们体验母亲生养自己的不易。赵卫东说,刚开始的时候,孩子们都觉得好玩,并不抗拒,但时间长了,或者累了,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有的就偷偷拿掉了。这样的学生,则会被要求再挂一周。

  “‘顿悟’了,

  网瘾治疗就成功了”

  无锡市精神卫生中心网络成瘾诊治中心则属于该医院的一个二级科室,心理科副主任周振和是该中心的负责人。周振和说,他们医院其实早在2006年就开始了“网络成瘾”的研究。网络成瘾诊治中心是2007年年底正式挂牌的。在这里快报记者看到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网瘾戒疗方法。

  无锡市精神卫生中心曾对60名接受网瘾治疗青少年的病例进行了两年的系统调查研究。研究的结论是网瘾是一种冲动控制障碍,而所谓冲动控制障碍是指个人不能控制自己不断去做自己不该做的事情的心理疾病,如病态赌博、盗窃癖等。而这种控制障碍需要进行系统、心理和药物治疗。“前来接受治疗的个案,基本上分两种情况。”周振和说,一种情况是,知道自己沉迷网络当中,有自我认知,但是想戒戒不掉;一种是深陷网络,却不承认自己已经网络成瘾。对于前者,他们主要采取内观治疗的措施;对于后者,必须进行“保护性隔离”辅助药物治疗。

  8月14日上午,在无锡市精神卫生中心门诊部二楼,记者看到这里有个特殊的房间——内观治疗室。治疗室外间放有沙发和桌子,里间大概五六平方米,这里专门辟出了大概能放一张椅子的空间,接受治疗的网瘾患者需要在这里进行单独思考,进行自我反省。内观治疗中心主任王红欣博士介绍,所谓内观治疗,就是进行自我反省的一种疗法,以纠正对他人、对自我扭曲的认识。王红欣说,国内使用该方法治疗网瘾的并不多,但在日本,内观治疗法对于治疗成瘾者有着良好的效果。

  周振和告诉记者,在内观治疗室,心理医生会提出三个问题让患者思考,差不多每隔一个半小时,患者就接受一次心理医生的面谈,一个疗程是7天时间。针对患者设立的三个问题分别是:“别人为我做了什么”“我对别人有什么回报”“我给别人添了什么麻烦”。患者通过思考这些问题,通常会产生对家人的愧疚感。

  除了内观治疗外,对于网瘾患者,中心还对他们进行“保护性隔离”治疗,即让网瘾患者与网络隔离起来。在两个月的时间里,网瘾患者生活完全离开网络,每天定时起床,参加体育运动及娱乐活动。对于出现焦虑症状的患者,医生则给予一些药物治疗,并定期进行一对一的心理治疗。根据临床实践,一般保护性隔离的时间是2-3个月;内观治疗大概2-3个疗程,一个疗程8-10天时间。周振和说,网络成瘾患者到达医院后,首先要进行相关量表的测验,进而确定具体的治疗方案。治疗到一定程度后,需要再次进行心理测验。“根据心理学的原理,如果说患者达到了‘顿悟’状态,我们就认为其治疗是成功的。”

  据介绍,无锡市精神卫生中心网络成瘾诊治中心挂牌至今,门诊实验性诊疗过的网络成瘾青少年患者已经达到120多名,主要是大学生和高中生。“120多名接受诊疗的网络成瘾青少年,其中大概有60人住院接受治疗。其中接受治疗的青少年中,还有一些人因坚持不下去而中途放弃。”周振和说,总体来看,戒治成功的比例大概在60%以上。

  “大多孩子

  是被骗来、绑来的”

  快报记者在调查中发现,在网瘾戒治机构,前来戒网瘾的孩子大多是被父母骗来的、绑来的,很少是自愿来的。“不少患者是被家长骗过来的,还有些是用绳绑过来的。”周振和说,这样的情况太多太多。

  17岁少年小强被父母“骗”到淮安网瘾戒治中心时的情景,赵卫东还历历在目。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小强依然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旁若无人地玩着手机中的游戏。“你因为什么原因过来的?”赵卫东试图和小强进行对话。“你是什么人?你凭什么问我?”“你能不能把手机放下来,我们聊聊?”“这是不可能的!”在父亲打算离开学校时,小强死活也不愿意留下来,用脚使劲地踢父亲的奥迪轿车的车门。

  刘刚则是被淮安市网瘾戒治中心的老师强行带回淮安的。2008年12月31日,赵卫东在办公室接待了一对夫妇。“救救我的孩子吧!他已经6年没有和我们说过一句话了!”这对夫妇的儿子刘刚出生于1987年。几年前,沉迷于网络当中后,玩网络游戏几乎都疯狂了,基本上都是通宵达旦地泡在网吧中。刚开始父母管管还听,后来见父母动粗,干脆拒绝和父母说话了,甚至以自杀相威胁。这对夫妇介绍,6年多了,孩子的声音是什么样的他们都没有听到过。当天晚上,淮安市网瘾戒治中心后勤部部长尹玉来和刘刚的父母一道,赶到苏州去接孩子,“当时刘刚很抗拒,拿起茶杯就砸我们。”尹玉来说,刘刚被连夜强行带回了淮安,但他的态度依然很强硬。

  此外,快报记者还注意到,两家机构的主管单位、工作人员背景也不尽相同。无锡市精神卫生中心网络成瘾诊治中心归卫生部门主管,共有7名工作人员,基本都具备相关的医学背景。而淮安网瘾戒治中心的21名教职员工,知识背景则主要集中在心理学、教育学等领域,其中11名教官还是部队的退伍军人,其主管单位为文化部门。这和全国范围内“网瘾戒疗”

  机构的乱象基本吻合。对此,两家机构的负责人也很困惑。

  采访中,最近发生在山东临沂的电击治疗被叫停事件和广西南宁魔鬼训练营中学生死亡事件被周振和多次提及。他说,目前,国家对网瘾患者应由哪些机构收治、如何治疗、使用药物和电疗是否合适等,还没有明确规定,治疗办法仍在探索中。作为医疗机构,是无法对网瘾患者实施强制戒网瘾的,只能依靠患者的主动性,治疗是否成功需要网瘾患者的配合。

  赵卫东创办淮安网瘾戒治中心时,也是充满困惑,“虽然最后民政部门给我发了证,但它对网瘾戒治这个领域显得很陌生。”赵卫东认为,现在这个行业鱼龙混杂,有关发证机构应该严格把关,严格审核。不能谁想办就能办,想怎么办就能怎么办。国家有关部门在严格执行未成年人上网的有关规定同时,更应对相关游戏加大审核力度。在他看来,现在不少网络游戏由于投入的开发成本高,都是没有终点的,应该设定一个时间,时间一到,上网者被迫自动下线。

  “现有治疗方法

  都缺乏科学依据”

  心理咨询专家、南京市心理危机干预志愿救援中心主任张纯博士告诉快报记者,目前由于网瘾的发病机理尚不清楚,因而,即使是正规医疗机构在治疗手段上也是多种多样,但共同点是都缺乏有效的科学依据。“那种采用限制青少年网瘾者人身自由的所谓治疗手法,采用电击等过激的手段,不仅效果上难以判断,而且违反了我国的《青少年保护法》,即使所谓的诊疗机构与青少年的监护人(家长)签订免责协议,也是无效的。”

  张纯认为,上网成瘾的原因是复杂的,可能与青少年的生理、情感等多种因素有关。因此,最重要的,是透过网瘾的表象(外显行为)来找到一个原因(归因)。许多父母在教育孩子上失当,导致孩子用上网填补内心的不满足,一旦孩子染上网瘾,家长在处理这个问题时,则又容易陷入另外一个误区,一律把孩子送进所谓的治疗学校或者精神病院,而不是分析孩子成瘾的原因。

  华东师范大学应用心理系主任崔丽娟教授接受相关媒体采访时指出,目前国家有关部门并没有出台过统一明确的网瘾标准。既然没有明确的科学的网瘾标准,凭什么认定哪个孩子已经是网瘾患者?现在那么多的各式各样的网瘾戒除机构,凭什么接收网瘾患者呢?有些机构进行的所谓实验性治疗,岂不等于拿这些孩子当“小白鼠”,那是对他们生命和健康的极大的不负责任!

  张纯建议,有关网瘾的判断标准及治疗模式,应该由卫生部门牵头,组织一些专家论证,并得出可行的规范和方法。张纯还强烈呼吁国家出台《精神病保护法》,并对网瘾是否是精神病的一种、谁治疗、谁来承担费用及责任等,进行明确细化。

  网瘾孩子

  “刚来时我想过自杀”

  8月6日,无锡的吴军来到了淮安网瘾戒治中心,19岁的他告诉快报记者:“我很喜欢上网,高二的时候就辍学了,父母又很疼我,舍不得让我过早走上社会。因为周围的同龄朋友都在上学。于是,我基本上就以上网打发时间,时间长了,对网络的依赖性越来越大。到后来,还出现了精神恍惚,晚上想睡又睡不着,白天又没精神,都是靠安眠药的作用来控制自己,有时候感到很痛苦。由于自己性格比较内向,很少和父母沟通。之前,自己曾离家出走,但被父母找了回来。”吴军说,一次自己午夜在房间痛哭,父母被吵醒,经过沟通后,带他去南京找心理专家进行诊断,结果发现是抑郁症和异性幻想症,主要原因是对网络的依赖性太大。

  被父母送到淮安后,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吴军说当时自己死的想法都有,爬到4楼就想跳下去,但被教官拉了下来。“我后来被关在一个房间里,大概1个小时后,来了一位老师,但他当时说的什么,我一点都没有听进去。那一整夜我都没有睡着,头脑里都是想着父母是多么的狠心。”

  在中心的第三天晚上,经过前两天晚上蒋老师的不断开导,心理交流,吴军开始反思了:既然来了,条件也比较艰苦,况且想跑又跑不掉,不如安心呆下去。“在这里,每天晚上老师还要求每个学生写一篇日记,要写关于对自己的认识。”吴军说,按照中心的规定,早上准时起床锻炼身体,围绕操场跑步、做俯卧撑,下午上英语课和练毛笔字,反正一天的时间被排得满满的,后来,就慢慢平静了。

  现在已经是第六天了,吴军说自己的感受很多,这里虽然很辛苦,每天有做不完的训练,但是感觉很充实,最起码晚上能够安然入睡了,因为身体很疲劳,睡眠也就调整过来了。

  吴军告诉记者,“现在感觉很对不起父母,当初是多么恨他们,现在想想,他们真是良苦用心,真不容易!”

  在结束对吴军采访的当天晚上,记者看到了吴军母亲发给赵卫东校长的短信,“看到最近的一些报道,对自己的孩子很是担心,你们中心有没有采取相似的方法,”看到这样的短信,赵卫东说,吴军父母对孩子的关爱之心由此可见一斑。相信,每一个父母都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

  (文中网瘾患者皆为化名)

  □快报记者 邢志刚 淮安 无锡 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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