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战争让女人走开,但实际上,战争怎能离开女人?在炮火连天的朝鲜战场,许多志愿军女兵也战斗在第一线上,虽然她们没有直接拿着枪向敌人开火,但她们同样经历了战争的残酷。
如今已近耄耋之年的宋瑾珍老人,当年是15军45师的一个女兵,在战地医院里,她曾见到了无数的鲜血和死亡;在敌人的炮火下,她也曾数次经历生与死的考验。她曾独自冒险在大白天翻越几座山,步行穿越敌人的封锁线,去寻回遗失的一桶酒精;她也曾流着泪,协助医生锯掉伤员的腿……
眼一睁身边的战友都牺牲了
“我是1951年入朝的,当时师里女兵极少,后来才陆续补充了一些。我们都是经过了层层挑选,只有身体素质和军事素质都很好的女兵,才获准去朝鲜。”宋瑾珍说这话时,语气中仍然透着自豪。
宋瑾珍是贵州人,1950年10月参军,那时的她已经读完了三年师范,在部队里绝对算得上是文化人了,因此被分到了宣传队。但一上了战场,她的角色立刻发生改变,成了一名战地医护人员。
进入朝鲜后,宋瑾珍跟着大部队夜行晓宿,闯过敌人一道道的封锁线,争分夺秒地往前线赶。“那时候,敌人每天有两千架飞机在天上飞,看到目标就狂轰滥炸,他们也得到命令,炸弹不丢完不准回去。这事是后来我听被俘的美军士兵说的。可想而知,我们这一路走得是多么艰难,有好几次,我都是跟死亡擦肩而过。”
宋瑾珍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他们刚走到一座山下,敌机就来轰炸了。敌机先是投下了一颗闪光弹,一阵强光之后,宋瑾珍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周围的战友也睁眼如盲,耳边只听到不断的爆炸声,一时远一时近。大家顿时有些慌乱,情急之下,只好一个拽一个,慢慢往路边挪,然后靠在山坡下隐蔽起来。跟在宋瑾珍后面的那个女兵显然有些害怕,又往宋瑾珍这边挤了一下。刚隐蔽好,宋瑾珍只听得一声猛烈的爆炸声,似乎炸弹就在耳边爆炸了,震得耳朵嗡嗡直响。与此同时,前面的人叫了一声,后面的人也叫了一声,然后再没声音了。
等到视力恢复过来,宋瑾珍才发现,右腿小腿上被弹片划了个大口子,血浸湿了半条裤子,但不知是不是太紧张的缘故,当时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疼。再看看前后,后面的那个女兵的头部被弹片直接击中,脑浆都出来了,而前面的同志则是双腿齐膝而断,血流了满地!“我当时就蒙了,如果没有迈出那一步,那块弹片应该是打在我头上的啊……”宋瑾珍说这让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死亡是那么的触手可及。
战友们含着泪,把牺牲的同志掩埋起来,然后把负伤的同志送到附近的战地医院。那里有车,许多伤员被送往别处,宋瑾珍也在其中。之后,宋瑾珍听到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就在她被转移的当天晚上,敌人突然包围了这个医院,所有没来得及转移的伤员都牺牲或被俘了。
给伤员锯腿让她终身难忘
上甘岭战役爆发时,宋瑾珍就在山下不远处的战地医院,她的任务是救治前线送下来的伤员,给他们包扎,给他们喂水喂饭,空袭时把他们抱进防空洞。最紧张的时候,她和另外几个同志,要照顾两千号的伤员!
宋瑾珍说:“一开始,我看到那些伤员都有点害怕,尤其是那些重伤员,全身缠满绷带,连眼睛都蒙上了,只在鼻子和嘴的地方,留着小小的缝隙。那时缴获了一些美国罐头,配有小小的塑料勺,我就用那小勺子,一点一点给伤员喂饭。而且,那时的防空洞是那么的低矮,只容人猫腰进去,所以抱伤员进去的时候,我们都要脸对着脸。开始我害羞得不得了,后来就习惯了。”有时候,宋瑾珍还要协助医生给伤员做手术,“那时候伤员受伤后,为了保住生命,要给他们截肢。多少伤员要锯腿,医生在动手术,我就要帮着扛伤员的大腿。”现在的人很难想象,一个二十岁的姑娘,每天要面对这么多的鲜血和死亡,但是在那里,宋瑾珍见到了太多太多。
一次空袭就死了一半的伤员
“在医院这里也不安全,很多从前线抢救下来的伤员,还没来得及转往后方医院,又在敌人的空袭中牺牲了。有一次太惨了,半个医院的伤员都被炸死了,连医护人员也没剩下几个。”宋瑾珍记得,那次敌人的飞机整整盘旋了三十次,每盘旋一次,就丢下一颗炸弹,三十颗炸弹后,一大半防空洞都塌了,把伤员活活地埋在里面。有的防空洞没挖好,还浅得很,伤员的身子进去了,腿还在外面,结果被敌机的机枪子弹生生打断。
敌机远去后,宋瑾珍她们哭着挖掘倒塌的防空洞,寻找幸存的伤员。因为怕铲子镐头伤到人,她们就用手去挖土,挖出来一个伤员,一看已经牺牲了,再赶紧挖下一个。手磨破了也没人在意,只想着多救出几个人。
宋瑾珍说:“把所有牺牲的战友都掩埋后,我们几天几夜吃不下饭,首长心疼我们,说给弄点好吃的,吃香肠。结果香肠做好了端过来,还是没人吃得下。”
冒险往返封锁线寻回救命酒精
战地医院的物资供应也很紧张,很多药品运输不易,特别是瓶瓶罐罐的药水,比如生理盐水。
医院里有一整套生产盐水的设备,每天晚上,宋瑾珍她们就用黑布把屋子窗户挡得严严实实的,不透出一点灯光,然后就自己做盐水。做好之后,她们都在自己身上做试验,确保盐水安全无副作用。
但其它药品就要靠后方运来了。有一次,宋瑾珍跟车去运送物资,回来的路上,司机发现封锁线上燃起熊熊大火,边上还有一辆正在燃烧的汽车,看来是刚遭到敌机的轰炸。过不过?车上还装有不少汽油,万一遇上一丁点火星,随时都可能爆炸。但不过去,敌机又随时会回来。司机一咬牙,吩咐车上的人都抓紧,然后一加油门,车子冒险从火场中飞驰而过。
回去一清点,宋瑾珍发现少了一桶酒精,是不是在路上颠掉了?她急得要命,酒精是必需用品,这怎么能少,一定要找回来!
于是,宋瑾珍在大白天出发了,沿着来时的路一路找过去。连翻了几座山,重新穿过那段封锁线,最后在出发地把那桶酒精找到了。原来头一天宿营时,为安全起见,她把酒精埋在了地下,后来出发时居然忘了拿走。宋瑾珍又自责又庆幸,拎着这一桶十多斤的酒精,又赶了一天的路回到医院。
家人一度以为她死在了战场上
也许是这次牺牲的人实在太多,一个噩耗传到了宋瑾珍的家里,有人说她也在朝鲜战场上“光荣”了。消息来得突然,但让人不得不信,因为宋瑾珍好几个堂兄弟此前已经牺牲在了朝鲜战场上。
宋瑾珍的老母亲哭了不知道多少次,不敢相信此生再也见不到心爱的女儿了。直到宋瑾珍立功的喜报、证书寄回家,乡里派人敲锣打鼓地送到家里,老母亲这才相信,原来女儿还活着。
从朝鲜回来后,宋瑾珍来到了南京,后来转业到一家地方医院。若干年后,有的人听说了她当年的故事,尤其是几个人照顾两千伤员的事,竟然说她怎么那么傻,那么多的事怎能干得下来!宋瑾珍到现在都不理解这种想法,她说:“我们那时候哪还会想别的,全是革命同志,看到他们负伤,我们发自肺腑地感到心痛,只想着把他们照顾好,怎么会想别的呢?”
如今,宋瑾珍已经退休十多年了,年近八旬的她,精神依旧矍铄,而且身体也特别好,每天打球、爬山、逛街,一点都不显老。别人家的老太太,出门都要儿孙辈搀着,她不要,晚辈要来搀她,她说,“我这身体还要人搀吗?跟我出去爬趟山,说不定谁搀谁呢!”
身体好,多半是因为心态好,不管遇到什么事,宋瑾珍都看得很开。在采访中,她屡次提到一句话:“比起牺牲的那些战友,我这一百多斤能回来,怎么样都值了!”
快报记者 白玉磊
反响
上甘岭老战士病危之际
委托本报转达战友情
昨天,李女士致电本报告诉记者,她和丈夫严今林都是原省军区司令员林有声的老部下。上甘岭战役中,严今林是12军92团3营6连的一位文化教员,负责运送炮弹。如今严今林已病危,正躺在医院里,遗憾地不能参加快报和南京军区即将举办的上甘岭老战士聚会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严今林特别想见见自己的老领导林有声,希望能得到快报的帮助。本报已经转达了他的愿望。
昨天,又有许多热心读者为快报提供了老英雄的信息,一共接到来自各地的电话31个。
一位手机号码为13327703×××的读者告诉记者,在他的老家六合区有位上甘岭英雄。如今,老英雄住在马鞍镇,叫袁德元(音),七十多岁了,当年曾是一名重机枪手。小的时候,他听老英雄说过上甘岭上的故事,很生动,很感人。记忆中,自己也曾看过他的奖章。尽管老英雄的生活现状不太好,但他的情绪很乐观。这位读者建议政府多关注,让他们能够安度晚年。
读者耿女士也在电话里回忆了已经去世八年的爷爷。她告诉记者,爷爷曾经战斗在上甘岭,是一位机械处的指导员,他去世的时候79岁,如今,家里还保留着爷爷的和平鸽纪念章、军用毛毯等物品。看到快报开展的“寻访上甘岭老英雄”活动,她就打来电话,诉说家人对爷爷的思念,同时也感谢快报提供了这样的机会。
还有部分读者通过短信的方式发表了自己的观点。一位手机号码为15052010×××的读者给记者留言:“快报记者,今天看你们战斗英雄系列报道,心情为之动容。我是名和平年代的残疾军人,希望共和国的功臣们身体健康,感谢你们把他们的事迹让世人知晓,祝福快报越办越好。”
快报记者 张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