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暖日，寂静的上海留芳苑墓园内芳草萋萋，微风细细。在洁净的墓碑丛中，一块新立的黑色大理石墓碑前鲜果罗列花束杂陈，雕花饰边的碑面正中上方是一尊端庄美丽的女子小像，下书 “爱妻沈芳之墓”，左隅署名有“夫君金谷天率女李姗泣立”字样。

　　这座小小坟茔让人在感伤逝者之余，也颇羡慕这位名叫沈芳，有着夫宠女孝的女子。可是旁人无从知晓的是，事后，共同署名立碑的金谷天和李姗这对异姓父女，正对簿公堂，而这讼争的缘起，正是因为这块墓碑上的署名。

　　女儿要求母亲墓碑不署其姓名

　　李姗年过二十，刚从学校毕业，上班也没多久。涉世未深的她却已经饱受了家庭纠纷的困扰，常年受父母婚姻失败影响的她虽然已经到了恋爱择偶年龄，却因为心中芥蒂难除，坚拒异性追求，让她的亲生父亲李明操心不已。李姗尚记得儿时，父母恩爱，家庭和谐的场景。

　　李姗到了10岁左右，不知是什么原因，母亲开始和父亲产生矛盾，生活上摩擦不断，时有争执。有时两人顾及李姗在旁，没有太多显露不和痕迹，但是从一个敏感小女孩的眼中看去，那温暖融洽的家庭生活已经悄悄分解，难再复原，为此她常落泪哭泣，郁郁寡欢。

　　到了2004年，李姗满了18周岁，她隐隐觉得父母间的决裂一触即发，为此她整天都提心吊胆。果然在这年的盛夏，母亲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和父亲离婚。

　　多年的失和虽是夫妻离婚的关键，但在李姗看来，父母明明都宠爱自己，又顾着自己的感受，硬拖到自己成年时才走到离婚这一步，因此只希望自己不要长大才好。母亲坚决要离婚，父亲坚决不肯，为此母亲连续诉讼三次，从2004年开始一直到2006年离婚官司打了三年，终于彻底和父亲了断了姻缘。

　　2006年3月，沈芳和李明调解离婚。2006年9月，她很快就和一个名叫金谷天的男人登记结婚。2008年6月1日，沈芳因乳腺癌不幸去世。世事如转烛，李姗眼看母亲多年苦忍到一时婚变，再结连理到倏然弃世，生命际遇好似镜花水月，除了感叹生命无常，也替母亲觉得不值。母亲的丧事由继父金谷天和外婆舅父共同操办，继父在墓碑上要和自己共同署名，李姗深觉不妥，屡次反对却未被理睬。

　　沈芳的突然离世，前夫李明也悲恸不已，和她生活多年的妻子另嫁不久，忽作永诀。看到自己的父亲痛恨交加的样子，李姗对继父金谷天的所为更觉不满，于是在今年4月，她向上海长宁区法院起诉，要求金谷天立即清除墓碑上自己的名字。

　　“婚变”母亲执意重建新家庭

　　其实，金谷天是李明的同事。李明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大半生的家庭亲情，都因这个男子而变得复杂起来，夺妻之恨与丧妻之痛结合在一起，让他坚决与女儿站在同一战线，和金谷天讼争到底。

　　究竟两个男人之间发生了怎样的摩擦？

　　事情还要从二十几年前谈起。1982年4月，李明和沈芳登记结婚。1986年4月，沈芳生下女儿李姗。李姗的出生让这对夫妻更加恩爱，一家人相处更为和美。

　　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沈芳因企业改制不幸失业，赋闲在家。虽说经济变得拮据，但是一家人更为克俭团结。一天，李明单位领导来到他家家访，嘘寒问暖之余得知李明妻子下岗在家的情况，便责怪李明：“你们家那么大的困难，怎么不跟我们说？”

　　于是，单位领导安排沈芳到李明单位新成立的下属企业上班。

　　沈芳重新上班后，工作颇为顺利。只是，谁也没想到的是，夫妻感情却渐渐没有以往那么好了。当时，李明认为这是婚后日久的必然现象，又想妻子下岗后再度就业，工作劳累，暗生怨恨也在情理之中，所以他并未在意。但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李明听说沈芳在单位里和一名男同事关系暧昧，心里便有些不快，两人为此滋生口角。可是沈芳照旧回家煮饭洗衣，照顾年幼的李姗，李明便渐渐消除了疑心。

　　直到2003年9月6日，李明突然接到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电话中，那个女人自称是李明同事金谷天的妻子，开口便埋怨李明，“你怎么不管沈芳和金谷天的婚外恋情，现在他们两个人都在外面购房筑巢，关系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这个女人还告诉李明，她已经跟踪金谷天很久了，查知了沈芳的底细，所以来向他报信，又要李明替她保密，说怕遭她的丈夫报复殴打。

　　放下电话后，李明的心里忐忑不安，心思细密的他按照金谷天的妻子提供的地址找去。在那幢楼下李明徘徊了许久，看到附近有一家房屋中介，他便抱着尝试的心态前往查询。李明捏造了一个理由，只说要购买金谷天的妻子提供地址的房产，中介工作人员翻出记录查看，告诉他该房已于1995年被一个叫沈芳的女子买下。

　　这时，李明只觉得五雷轰顶天旋地转。自己的妻子早在8年之前就背着自己另筑爱巢，对方又竟然是自己一个单位的同事。李明回家后与沈芳大吵一场，沈芳也就和他撕破脸皮，直言等女儿成年后就和他离婚。想到经营多年的家庭将要分散，李明怒气过后深觉伤感，于是说服自己原谅妻子，要她回心转意。

　　可是，沈芳去意已决，等李姗成年就是为了不用分配抚养权，免去背负抛家弃女的恶名，所以到了2004年7月沈芳便向法院起诉要求离婚。

　　第一次离婚诉讼，李明坚决不同意，法院判决不予离婚。2005年7月，沈芳二次起诉，李明哄她要和她协议解决，让她去法院撤诉了结。2006年2月，在上次受骗之后沈芳三进法院，坚持要和李明离婚，李明眼看回天无力，在法院主持下和沈芳依法调解离婚。而金谷天的妻子在致电李明揭露真相后的一个月即和金谷天分手。 2006年9月，沈芳终嫁金谷天，遂了多年心愿。

　　继父被判清除碑上女儿名

　　金谷天比李明年长三岁，外表看上去比李明斯文有型。自从遇到沈芳出现恋情后，苦等她多年终于得偿心愿。再婚时两人都已年过半百，但是结婚证上的合影依然精神奕奕。可是沈芳罹患癌症，之后缠绵病榻两年终告不治。

　　在此期间，金谷天对沈芳并无丝毫嫌弃，对她的照顾看护始终是无微不至，沈芳终于在有生之年享受了这段缘分，瞑目于情郎怀中，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沈芳死后，李明和金谷天的矛盾顿时升级。作为李姗的委托代理人，李明在法庭上和金谷天直面相对，互指错失。李明称，金谷天未经得李姗同意，擅自将她的姓名刻在墓碑之上，并妄称 “率女”，自己和他有夺妻之恨，女儿怎会认仇人为父？金谷天不顾亡者亲生女儿的感受，私立墓碑，致使李姗祭扫无路，所以要求他立刻清除墓碑上不当刻迹。

　　李姗将自行在别处为亡母树立牌位，不愿和金谷天有任何关系。金谷天为自己辩护，把李姗名字刻在墓碑上是人之常情，曾经将这件事告知过李姗本人，而且这个决定是李姗的外婆所作，并非他擅自做主。

　　李姗的外婆今年已经82岁，就像沈芳疼爱李姗一样，老太太一向尊重女儿的决定。既然最终沈芳认可了金谷天，老太太也就帮着这位现任女婿。

　　老太太回忆，沈芳再嫁之后，李姗很少前来探望母亲，也未在病床前尽服侍之孝，丧事本来就应该由现任丈夫金谷天操办，在墓碑上的署名是她和李姗的舅父们都认可的，并没有什么不当。李姗不愿和母亲家亲戚再起纷争，所以从头至尾都没有露面，由李明出面对峙。

　　受理案件的法官全面了解事件真相后认为，此案虽然表面上看是由墓碑署名之争而起，其实隐藏了婚姻人伦矛盾，处置不当便会令至亲反目，致情感失控纠纷激化。为此法院多次主持调解，要求双方看在死亡者面上，罢争息讼。

　　今年6月8日，诉讼双方达成协议，金谷天于调解生效之日起1个月内清除位于上海留芳苑内沈芳墓碑上“率女李姗”的字样，由此发生的有关费用由金谷天负担。双方的纠纷就此全部了结，无其他争议。

　　从沈芳在世到入土，这位女子深得两个男人的宠爱，并因为她而争执不休。她的一生虽已完结，但她冥中有知，前尘后事如此未已，必会让她喜忧参半。作为本案诉讼主角的李姗，生命初始便纠缠其间，所受影响可谓巨大。那么，为人母者，在自己跌宕起伏的情事之外，是否应该更多为自己子女考虑呢？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据《上海法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