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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生在云南的“躲猫猫”和江西的“做梦死”事件，之所以让公众关注，是因为在我们的印象中，发生在监管场所内的非正常死亡，致死过程应该充满了血腥暴力。但真相真的会如此吗？

　　确实，在一个相对封闭却又人员庞杂的空间，比如说在监管场所，当一个人突然死亡的时候，真相应该广为人知，因为至少有如此多的目击者。但事实并非如此。“躲猫猫”佐证了我们的猜测，受害者确实被羁押人员以“躲猫猫”的名义暴力打死；而“做梦死”的结果却与我们的猜测相去甚远……

　　他猜中云南“躲猫猫”真相

　　2009年1月30日，24岁的李乔明因盗伐林木被云南省晋宁县警方刑拘，随后送到了看守所。2月8日下午，李乔明突然因受伤住院，4天后在医院死亡，死因是“重度颅脑损伤”。

　　对于死因，晋宁县公安机关给出的答案是，当天李乔明受伤，是由于其与同监室的狱友在看守所天井里玩“躲猫猫”游戏时，遭到狱友踢打并不小心撞到墙壁而导致。随即，这条新闻迅速蹿红网络，在网络上引发热议，“躲猫猫”一词被网友们评为年度最新网络雷词。

　　当江苏省检察院知名法医顾晓生看到这样的新闻时，忍不住笑了一下。“躲猫猫”？这样的名词对他来说是太熟悉不过了，这种在监所内常常可现的暴力游戏，却有着如此可爱的名字。

　　“许多牢头狱霸在教训新来的人时，都会先让人蒙住他的眼睛，然后一阵暴打，让他不知道打他的是谁，美其名曰‘躲猫猫’。”所以，顾晓生一看见当地警方的解释，就知道这肯定是一起羁押人员的行凶事件，警方的说辞是无法掩盖真相的。

　　果然，在网民的干预下，真相逐步被揭开，最终的结果与顾晓生猜测的一致。而在顾晓生10多年的法医生涯中，也见证了多起监所内的非正常死亡过程。他用一把解剖刀，和一颗良心，让所有的真相都无可掩饰。

　　17岁少年“做梦死”

　　三年前夏天的一个清晨，S省某监狱的一个监舍内，突然出现了一阵混乱：一个17岁的少年没有像往常一样醒过来。

　　这位17岁的少年，因盗窃罪被法院判处四年有期徒刑，随后，被送到了这座监狱服刑。仅仅在监狱里呆了10多天，这位少年就出事了。

　　事发当天晚上，少年和其他囚犯一起，躺下休息，半夜时，少年鼾声如雷，值班人员发现异常，急忙报告，民警和医生闻讯赶来，立即把少年送到医院抢救，但这名少年却再也没能醒来。

　　毫无征兆地，这位少年就在睡梦中死去。找出少年的死因，是监狱方的当务之急。民警先找来了同监舍的囚犯，询问当晚的情况。这些囚犯的说法非常一致：当晚没有发生任何的冲突，这位少年也没有任何的自残行为。

　　囚犯们的这些说法马上得到了法医的印证。根据初步的尸表检查，少年的尸表上没有任何伤痕。由此可见，当晚并没有人伤害他。

　　随后，监狱管理方找来了少年的体检表。根据规定，所有的囚犯在入监时必须进行体检。当10多天前的这份体检表格被拿出来时，既往病史上面赫然登记着：心脏病。

　　这位少年有心脏病史，很显然，当晚他是心脏病发作死亡。

　　一颗异于常人的心脏能说明问题吗

　　有法医因此得出了少年因心脏病而猝死的结论，认为结合他的病史和尸表检查，可以不做进一步的尸体解剖。尸体可以运到殡仪馆火化了。

　　但顾晓生觉得应该还是慎重一点。“虽然这位少年有心脏病史，但是何种心脏疾病并未明确，这样的心脏病能否致死也不清楚，况且体表没伤并不能表明内脏器官就一定正常，死因仍然不清。”于是，在顾晓生的坚持下，这位少年的尸检工作开始了。

　　顾晓生亲自操刀。少年的胸腔和腹腔被打开，里面的器官也一一被取了出来。这些器官都非常正常，没有病变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随后，少年的心脏被取了出来。这颗心脏显得稍微大一点，与少年17岁的年龄并不相符。这颗心脏确实有病变的迹象。这更加印证了另外一些法医的看法，这位少年确实是因心脏病死亡。

　　但顾晓生在仔细观察了这颗心脏之后却发现，虽然这个器官的病变确实存在，但从心脏血管的形态来分析，这样的病变是不能造成少年死亡的。

　　那么，少年死亡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解剖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隐藏在颅骨上的裂痕

　　所有的器官都已经检验过了，现在只有剩下头颅还没有检验。在剖开颅骨之前，顾晓生先仔细观察了一下死者的头皮，发现外表看不出有什么损伤。

　　但是，等剖开头皮，发现左侧有大片出血，左颞肌也有出血发生，整个颅骨露出来的时候，一条裂痕暴露在法医们的面前。这是颅骨上骨折的痕迹，当在场的监狱官员看到这个裂痕时，脸色都开始变青了。

　　顾晓生锯开了颅骨，颅内硬膜下有血肿。但这并不能表明一定是外伤所致，自身颅内的病变也能导致这样的血肿。不过，操持着解剖刀的顾晓生知道，真相正在接近，虽然他已经感觉到，解剖室里的气氛已经不太正常。

　　少年的脑子被顾晓生取了出来。很明显，脑子上面有挫伤，结合骨折等，这不可能是病变造成的，肯定受到了外力的击打。少年的死因马上得到了确认：他的头部受到钝力作用，造成颅脑损伤死亡。

　　但这样的死因却无法让人信服。监狱里的管理人员立即拿出了一大叠证据，有监狱的录像，有同室囚犯的证词，以证明少年死亡当天，并没有受到他人的殴打，也没有任何摔伤或跌倒的可能，这哪里有外伤让他致命呢？

　　死亡时间的准确判断成了关键

　　是的，单单这样的鉴定结果，无法来说服别人。少年颅脑内的伤到底是怎么造成的呢？顾晓生知道，他已经无限接近了真相，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一个突破口。

　　而这个突破口就是死者颅脑内硬膜下血肿和脑挫伤是何时形成的？一般人体受伤后就会立即发生相应的功能和形态反应，受伤时间越久，则出现的反应也越不相同，法医学上把这种反应称为生活反应，法医正是根据这种受伤后出现的生活反应来推断致伤时间。

　　顾晓生发现，颅脑解剖时，这个血肿颜色已呈紫褐色，中央部分已经液化，部分血肿和硬脑膜已有粘连，相应处脑挫伤也已坏死软化。显微病理检验发现，包裹血肿的硬膜有较多大单核细胞、吞噬细胞浸润，并有2-3层纤维母细胞增生，脑挫伤处神经细胞均已坏死液化，可见大量格子细胞、吞噬含铁血黄素的细胞形成，周边有较多小胶质细胞增生包裹，种种客观所见表明这个血肿和脑挫伤已有相当时间，符合10天左右损伤的病理表现！

　　颅脑损伤已经在10天以上！有了这个结论后，监狱管理方再次展开调查，果然，有同监舍的囚犯交代，大约在10天前，这位少年刚刚入监的时候，曾经被一位囚犯殴打。在殴打过程中，少年的头撞到了墙上。但是，当时少年并没有感觉太多不适，哪料到，就这一撞，颅脑内已经埋下了祸根，10天之后，导致了这位少年的非正常死亡。

　　又一起死亡事件被怀疑是“躲猫猫”

　　正是由于顾晓生的谨慎和对真相的孜孜追求，打人者终于被绳之以法。但是，类似于这种“躲猫猫”的事件毕竟是少数。监管场所是个管理非常严格的地方，有些在押人员的突然死亡，其实是由他们本身疾病造成的。只要秉着实事求是的原则公开真相，就会得到死者家属和群众的理解。

　　两年前，W省某看守所内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事发当天晚上，监舍内的羁押人员在民警的管理之下学习、看电视。随后，所有的人都按时休息了。

　　但是，在大约10分钟之后，一个叫李林（化名）的羁押人员，突然在床上抽搐。睡在他边上的人推了推他，结果发现他脸色发紫，呼吸急促。

　　这个消息立即被报告给了值班民警。民警和监所内的医生立即赶过来抢救，随后又把李林送到了医院。但李林最终还是因抢救无效死亡。

　　李林是一个犯罪团伙的成员。当李林的家属知道李林死亡后，立即来看守所吵闹，说李林的身体原本好好的，怎么刚进看守所就死了，肯定是被人打死的。

　　李林的家属又找到其他被抓团伙成员的家属，他们希望通过这种吵闹的方式，来向警方施压，试图把其他的同伙放出来。这样无理的要求显然是无法得到满足的，但如何让这些情绪激动的家属接受真相，也需要一番艰苦的工作。

　　法医鉴定揭开真相

　　顾晓生被检察机关委派，参与这次非正常死亡事件的调查。尸体解剖放在了殡仪馆里举行。但在尸检之前，李林的家属邀集了数百个亲友，把殡仪馆的大门团团围住，企图通过这种方式给法医们施压。

　　但顾晓生根本不理这一套。在他眼里，追求真相是他唯一目的，其他任何干扰的因素都可以置之不理。李林的家属提出要观看尸检的全过程，想通过这种方式来监督法医。

　　顾晓生欣然同意。所有的尸检过程都无需隐瞒。这个要求被满足后，又有家属得寸进尺，想要全程拍摄录像。这回遭到了顾晓生的坚决拒绝：“这是有违公序良俗的事，与法医工作规定也不符，不能答应。”

　　但考虑到家属的感受，顾晓生还是退让了一步，“可以在尸检之前，对尸表进行录像。”家属最终同意了顾晓生的要求。李林的尸表上毫无伤痕，这都让家属拍了进去。

　　尸检正式开始了。但是，当顾晓生刚刚拿出解剖刀，在李林的肚子上划拉的时候，李林的家属立即都回避了。这些人哪经历过这样的恐怖场面。

　　顾晓生对李林的尸体作了详细的解剖，并做了病理和毒理检验。半个月后，报告出来了，李林确实是因心脏病猝死。

　　面对这样的一份报告，李林的家属知道，尸检时是公开的，身上没伤都已看到，检验客观公正透明，哪能不心服口服，一场群体性事件也因此得以化解。

　　本版主笔

　　快报记者 石鸣 朱俊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