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南京,飞行距离1526公里。
一个是职高毕业的22岁电路板厂工人,一个是正值豆蔻之年的16岁高一女生。远隔千里,这两个年轻人的人生本来不会有交集——但无所不能的网络却把他们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两年5个月前,他们共有的虚拟和现实两个世界同时被激活。
两个年轻人就此开始了注定是不归路的青春之旅,直到6月22日傍晚的南京,这段青涩的旅程在枪声中戛然而止。
疯狂星期一
6月20日,星期六。
深圳沙井街道步涌村的一幢出租楼里,裴正连起了个大早,儿子余昌弘比她起得还要早。这让她有点吃惊,因为前一天晚上,余昌弘回来得很晚,他在网吧里上网到11点多钟。
因为儿子上网,裴正连平时没少跟他吵架,但儿子执拗的性格却使每次的吵架,都以裴正连的妥协结束。
19日晚上,余昌弘上网回来迟了,还没有带钥匙,这让裴正连很不开心。所以看到一大早起床的儿子,她也没有好脸色,但奇怪的是儿子今天似乎并没有和她赌气:“妈妈,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没来得及让裴正连回味这句话的意思,余昌弘转身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来。
裴正连这一等,就是一个星期,中途多次打电话,儿子手机都是关机。在余昌弘离家的第三天,她给儿子发去一条短信:“儿子,你在哪儿,妈妈很担心你,你快回家吧!”
短信理所当然地没有收到回复,因为算一下时间,这一天正是余昌弘在南京制造了震惊全国的“6·22太平门劫持人质案”日子。
余昌弘,“6·22案件”里警方对外通稿“余某”的真名,多家媒体曾以“余易西”称呼他,事实上这并不是他的本名。他1987年出生,贵州赤水人,深圳沙井一家港资电路板厂的工人。
应该是在6月20日,余昌弘乘飞机到达南京。他此行的目的很明确,力图挽回和16岁高一女生小房的感情。
在用电话和短信与小房周旋了两天后,余昌弘知道自己已经无力挽回这段感情,他开始执行自己临行前已经想好的一套方案——与女友一起殉情。
在之前的QQ空间里,余昌弘写下了这样一段话:“当你们看到这篇日志时,我们已经死了吧……我的心常常疼到没办法呼吸了,越来越严重,不能自已了……”
同样的文字出现在事后的案发现场,警方在清理时发现了余昌弘的包,在这个包里有一封写给女孩父母的信。类似的话也出现在这封信中:“想着她快要离开我,我的心已经疼得无法呼吸……”
“心疼得无法呼吸”,在余昌弘看来,这无疑是一段让他刻骨铭心的感情,挣扎于得不到,却又放不了手的煎熬中,他在打一场和自己的战争。
结果他输给了自己,疯狂战胜了理智。
22日,星期一。余昌弘以不见面就到她家中威胁,逼迫小房在放学后与自己在太平门外的云中食品店见面。后来发生的一切,为公众所熟知:他不顾小房的下跪哀求,用刀捅了小房数十刀,并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与警方对峙了一个小时,最终在解救中被警方开枪击中受伤。
闹市中,南京的交通晚高峰时段,余昌弘用行动制造了交通的拥堵和轰动,这也证明了他冲动而幼稚的疯狂。
虚拟情侣
除了这两个年轻人本人,估计没人能清楚地说出他们的关系是如何开始的。警方称,两人是2007年初在网络上相识,进而恋爱。
如果是这样的话,小房在那年才14岁,应该正在上初二。而余昌弘也只有20岁,他的同学小张告诉记者,他是2005年由贵州的一所职高毕业,在2007年也只离开校园才一年半。
在朋友们的眼中,这两个年轻人有一个共同点,都很喜欢上网。在网络上两人的“能量”都很大,而在现实中,他们都并不起眼。
“站在人群里不很显眼,留着长发、沉默寡言、特别矜持。”这是小房的一个朋友对她的印象,她很平凡,在学校里她不会去惹老师生气,也不是特别叛逆。
而在余昌弘的同学小张眼里,余也是一个平凡而沉默得有点孤僻的人。他是余昌弘初中三年、高中两年的同学,也来自同一个镇子——贵州赤水市旺隆镇,巧的是,他们现在同一个工厂打工。
小张说,自己与余昌弘在上学时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但到深圳打工成了同事后,两人的关系却远了起来,问题就在于“余昌弘变得孤僻了很多,现实生活中基本没有朋友,整天就在网络里游荡”。
余昌弘的母亲裴正连说,在家里,儿子基本上不和自己沟通,每天下了班就去网吧上网,通常很晚才回家,到家后二话不说就睡觉。偶尔的交流,也只是争吵,而争吵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因为他上网。
在网上,小房是一个喜欢搞怪的调皮女孩。她和几个好友在网上成立了一个“恶搞四人组”,她的同学告诉记者,“她的网友真的很多,她很喜欢上网,光QQ号就有两个,设计的个人空间页面也是流光溢彩。”
记者了解到,小房对网络到了痴迷的程度,在技术上也颇为精通。
更精通的,似乎是余昌弘。网名叫“余小C”的他甚至活跃在多个类似于“网络医院”的网站上,为网友解答各种网络问题。
小房在网上很敏感,也很感性。“在网络上,房姐比现实中要活跃得多,现实中,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感觉她有点清高,可是在网络上,她人气非常高。”小房的一个朋友说,房在网络上组建的“恶搞四人组”,其实就是偶尔搞搞怪,和网友们开开玩笑。而在网络上,一个男同学甚至称呼她为“妈”。
“她的理想是打到网络游戏的最顶级。”小房的一个好友说。
“小房和余就是通过网络认识的,在游戏里面,他们早就是虚拟情侣了!”房的一位朋友说,网络劲舞团的游戏设置了各种角色扮演和情侣组合对抗等,“组合起来打游戏,对于增进情感作用是很大的。”
一切都是由虚拟的网络开始的。一个是在青春期里情感萌动的高中女孩,一个是远离家乡的打工仔,两个寂寞的灵魂在飞起敲落的键盘里碰撞在了一起,开始了一段在他们看来纯洁而唯美的感情之旅。
和成年人的爱情一样,这段感情也有起伏。“我们会一直幸福下去吧,可是我舍不得离开你。”“闭上眼睛,我以为我可以忘记,留下的眼泪却欺骗不了自己,至今毕竟是爱着你。”这样的留言阶段性地出现在两个人的个人网页里。
和余某绝命信那句给很多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心疼得无法呼吸”一样,这些词句看似对感情和生活有很多感悟,事实上都能从流行歌曲的歌词里找到痕迹。
在无病呻吟的流行音乐的催化中,年轻的恋人把自己比拟为歌曲里的主人公,想像着成人感情世界里的喜怒哀乐,并放任这些想像左右着自己的情绪。
自己以为成熟,在成人看来,却处处透出青涩的幼稚。但叛逆的年轻人是听不进劝的,在虚拟的世界里,他们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喘不过气来”的爱情
余昌弘和小房的线上感情突飞猛进,并进而转移到了现实当中。
有关部门发布的消息称,今年2月14日情人节前后,小房曾独自一人远赴深圳,与余昌弘见面。
那一次,余昌弘的母亲裴正连见到了小房。这名曾经的乡村教师和小房有了这段对话:
裴:“你是怎么认识我儿子的?”
房:“我们认识三年多了。”
裴:“你是哪里人?”
房:“南京。”
裴:“你是做什么的?”
房:“我在读高中。”
裴:“你这么小出来做什么?你爸妈知道你来吗?”
小房没有回答。在深圳的几天,小房住在了余昌弘的家中,白天女孩就一个人在网吧上网,或四处走走,晚上去等余下班,两个人仍然出去一起上网。
余昌弘的同学兼同事小张也在那时见到过小房,他每天下班,都看到这个“胖胖的女孩”在厂门口等余下班,因为和余关系已有点远,他也只是和他们打了个招呼。“我问余,这是你女朋友?余说是的,看得出来,他们是真心喜欢对方。”
深圳的晓美(化名)是余和房共同的网友,她也见过小房,对这个女孩的印象极好:“就像个邻家小妹,很可爱。她当时也真心喜欢余,虽然我们并不喜欢余这个人,觉得他太自我,也容易偏激。”
她回忆说,小房当时的想法是大学考到深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裴正连回忆说,小房那次在深圳至少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但因为和儿子无法沟通,自己也无力劝阻他和小房交往。“我当时对她说,你一个人出来,家里人会有多担心啊,你还是通知一下家里人吧。但她好像也没有听我的。”
有说法说,当时是房的父母把她带回了南京。裴正连无法确认,但是她说两个年轻人的感情确实很好,在临别时,两个人还互换了手机,一直到这次来南京,余昌弘用的都是小房当时留给他的手机。
这是在今年的2月份。小房的一个好友告诉记者,在5月份时,两人突然闹翻了并进而分手。
有媒体报道说,两人的分手源于一次通话,在电话里小房听到余昌弘的身边有女孩子的声音,遂起了疑心并进而分手。这个说法没有得到裴正连的证实,忙于在工厂打工的她无暇顾及到儿子的感情世界。
对她而言,一家三口每月的收入加起来也不过四千多块钱,维持在深圳的生活已经不易。“我只知道,儿子经常不顾白天黑夜地和南京的这个女孩通电话,经常一打就是很久,而且他也没有让我感觉到他失恋了。”
小张也没有感觉到一场悲剧正要上演,他最后一次见到余昌弘是在十七八日的早晨,在上班的途中,他和余一起吃早饭,“只是打了一个招呼,感觉到他的情绪很低沉,”
余昌弘自己说,“几个月来,我倍受思念的折磨。每天晚上,我都会梦见房,但想到见不到她,我就会惊醒。”
究竟是什么导致了两人的分手,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小房的朋友们都不看好这段感情,“不般配,两人年龄相差太大!”她的一个朋友说,两人远隔千里,一个在上学,一个在打工。一个的目标是考大学,另一个则在靠体力打工,如何能走到一起,没人有信心。
深圳的晓美则觉得他们两人虽然相爱,但未来并不看好:“他这种爱,谁也承受不起,使人觉得压抑,甚至喘不过气。他太过自我了。”
余昌弘说自己无法呼吸,在别人看来,却是他让对方喘不过气来。
2月份的那次相聚中,小房曾经大哭过一场,而且非常伤心。同样年轻的余昌弘束手无策,只是感到深深的不安和失去女友的恐慌:“这让我非常难受。她好像变了,变得不再爱我。我很苦恼,我是那么心疼她,甚至愿意为她洗头、洗衣服……”(摘自他留在现场的信)
在余昌弘看来,自己愿意卑微下来,为小房付出。但他却无法体会,女友完全生活在和他不同的世界里。两个人有着完全不同的生活经历,生活环境也差之千里。
而余昌弘的心中,还隐藏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是如此深刻地影响了他的一生。
“杀人犯的儿子”
“我怎么也想不通他竟能对小房下得了手!如果能见到他,我真想亲自问问,他为什么会这么残忍地对她!我们无法接受。她是那么乖,那么单纯的女孩!”网友晓美在QQ里给记者发来了一连串的感叹号。
这对南京市民而言,也是一个大大的问号——是什么让一个22岁的年轻人如此残暴?
□快报记者
言科 李彦 孙玉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