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语有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欠债的是爷,要债的是孙”的现象在现实中却屡见不鲜。郑宜栋,84岁的他还在主动上门偿还亡父的债务。
为父还债,老人的事迹如发酵的酒,在当地迅速散发出浓浓的香味。当然,这当中也免不了夹杂着少许质疑声,“出名?你瞧我这个老头子出名还顶啥用?”6月19日,接受采访时的他反问记者语气非常坚决。
老人说,这世间只有一件东西陪伴了他67个年头,那就是早已发黄的旧账簿;这世间只有一个信念永存心头,那就是为父还债。
见证:老人走村串户为亡父还债
“梆梆梆”,敲门声将午睡的郑水明(化名)惊醒,打开大门一看,门外站着一个白发老人。郑水明看了看堂屋上的时钟,时针指向1996年4月23日13时20分。
“你找谁?”“找你家。”老人的声音很有力。
“你是谁?”郑水明对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感到很意外,他准备关门。
老人急了:“你是郑东(化名)的后人吧?”老人的问话让36岁的郑水明略感一愕,暗想,这老人与我爷爷莫非有什么仇恨?
“我是来还债的!”老人说完,冲远处的一位三轮车司机吆喝起来:“小伙子,把茶油提来。”这个小伙子是老人花50元一天聘请来拉三轮车的,从4月9日起,小伙子就踩着三轮车跟着他挨家挨户地送茶油、桐油。当小伙子得知老人是为已去世几十年的父亲还债后,大为感动,自愿把车费降到30元一天。
“我家里又没他欠债的凭据啊,世间竟还有这样的好人。”郑水明目送老人一拐一瘸离开时,陡然有一种泪要涌出的冲动。到郑水明家已是老人拜访的第98户人家了,此前,他也多次遭遇类似尴尬的开场白。
还债:萌发在17岁少年心中
郑宜栋的老家在上饶县黄沙岭乡麻灯村溪背小组,其祖父在村里开了一家榨油坊。郑宜栋回忆说,村民都喜欢将桐籽、茶籽、油菜籽挑到他家里来榨油。
时间定格在1942年农历八月二十七日14时,17岁的郑宜栋和哥哥、父亲一起在田里堆稻草。乡丁催促其父亲马上去服役,郑宜栋的父亲顶了几句嘴,怎料乡丁竟开枪将他打死。哥哥见状欲上前拼命,也死于非命。
时间倒退两个小时,郑宜栋的父亲端坐在内屋的饭桌上,毛笔在手中挥舞,聚精会神地记录着欠下的债务,近100页的账簿里面详细记载了还债人的名字和相关金额,为了这本账本他连续书写了三天两夜,12时35分左右,第106户还债人的情况写完。1个多小时后,墨汁尚未干,而他却永远不能再亲手偿还自己的债务了,这一切仿佛冥冥中成了生死的魔咒。
“更没想到的是竟有人趁火打劫,将堆放在家里的茶籽、桐籽盗走。”6月19日,在上饶县郑宜栋家中,老人回想起过去的一幕幕时嘴角仍搐动得厉害。
父亲死后,郑宜栋家的生活陷入困境,母亲挖野菜回家给他和弟弟充饥。一天,郑宜栋做了一个怪梦,他梦见父亲突然来到他床前对他说:“伢崽啊,我清白做人一世可不想留下骂名,欠下的债务你可要帮我还清啊。”当郑宜栋在梦中被吓得坐起来的刹那,他的目光突然盯到父亲柜子上那一大堆凌乱的文字材料。他翻了翻,果真找到一本账本。
还清:在67年后的今天
1943年,郑宜栋翻山越岭到福建去做盐生意。该年年底,他把40斤桐油送到一个叫翁小二的家里,这是他第一次替亡父偿还债务。这种小额还债一直持续到1949年。
解放后,郑宜栋先后担任过区农协主席、公社党委书记等职务。妻子没有工作,全家人的生活重担基本由他独力承担。“虽然长期掌权,但他严于律己,家里长期捉襟见肘,入不敷出。”在曾和郑宜栋同在人民公社上班的老人汪和水(化名)眼里,郑宜栋是一个公私分明的好人。
1974年春,一场风暴吹塌了祖屋的一堵墙,压死了一头猪,掀掉了一半房瓦,郑宜栋举债数千元修建了一栋新房。
“从1962年到1982年,丈夫的一条内裤穿了20年,补了又补。”妻子郑荣仙回忆。
1989年,还清自己做房欠下债务的郑宜栋,也到了退休年龄。他用了半年时间对账本进行整理。老人省吃俭用终于攒下了一笔钱托人到粮站买来上百斤菜油,他又一次踏上了去老家还债的道路。
1993年,他拉着200斤茶油和菜油再次回老家。“每次还债都要花半个月左右,由于欠债涉及好多个村庄,有的债主后人很多,有的没有后人,我要一家家地核实。”郑宜栋说,还债之路并不轻松。
1996年,郑宜栋如愿“还清了”父亲所欠下的所有债务。然而,2008年底在一次与人聊天时,郑宜栋猛然意识到解放前人们用的是老秤,老秤以16两一斤计量。解放后所用的新秤则以10两一斤计量。当年父亲以老秤称量油料,而此前返乡还债时则是按新秤计算的。这一发现让他深深自责,懊悔万分。他四处打听老秤与新秤之间的具体差额。多数人说老秤比新秤多10%的分量,也有人说多15%。郑宜栋决定按15%的分量予以补偿。
今年5月19日,他如愿以偿将父亲所欠桐油800多斤,茶油、菜油各400斤偿还完。
“在那个世界,父亲终于不再欠债了!父亲和我的最大心愿终于了啦!”郑宜栋长叹一口气。
不解:老伴子女没一个赞成的
郑宜栋还债一开始并没有得到家人的赞成。
“1989年,老头说要还债时,我死活不同意,为此,我3个月没有理他。”郑荣仙说,不仅她反对,就是7个子女也没一个支持的。
有的说:“好几十年了,债主们没来索要过,想还债也找不着人。”
有的则担心道:“当年爷爷只在账簿上记载了各户债主的油料数目,万一债主不认你的账簿记录,去还债岂不是惹火烧身?”
有的说:“当年有些债主出于对咱家的深切同情而主动放弃债务,你今天去还债,等于不领人家的情。”
众多子女把各种坏结果都想过了。不过,事实面前,他们的顾虑后果并没有发生。相反,老人的义举竟然一不小心在当地广为传颂了。
今年5月,当地电视台无意间听说了郑宜栋的事迹,造访郑宜栋家。郑宜栋意外成了当地的“名人”,社会好评如潮,当然也夹杂着一些质疑声。对此,老人不解地反问:“像我这样快要进棺材的老头还出名图啥啊?”
有当地居民纳闷:“郑宜栋的子女现在都有能力了,怎么不帮他去还债呢?”
“我父亲是一个自尊心特别强的人,后来我们想帮他,但被拒绝了。”现在上饶县旭日街道办事处上班的郑爱萍说,现在他们都能理解父亲的行为了。
感动:在百姓间传颂
“知道这事后我非常感动!”上饶县旭日街道办书记林上蒲饱含深情地说,“67年的债务资料保管就非常不容易,老人67年的良心与决心让人钦佩。”
“以前只知道老人是一个热心肠,喜欢帮助别人,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执着。”上饶县旭日街道办信美社区居委会主任杨化菊很意外,“我们居委会居民都应向老人学习。”
大屋村的一位债主何方早已过世,他的儿子何正对上门还债的郑宜栋说:“我父亲生前没有说过这件事,我不能不明不白地收你的油。”后来老人两次登门劝说,他才收下。何正告诉记者,这样的老人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郑宜栋第二次返乡补偿时,许多债主的后人都以种种理由拒收补偿款。村民郑里连告诉记者,郑宜栋的这种行为感动了很多人。郑宜栋对此不以为然:“真正要感动的是我,村民的后代没一个人向我讨过债。”
江西省社会学学会会长王明美认为,老人还债行为考验了人的极大忍耐力,反映出的是老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朴素的诚信品德。
江西财经大学法学副教授刘虹指出,我国民事最长诉讼时效为20年,60多年债权人都不主张自己的权利,这等于他们放弃了这种债权。因此,从法律上讲郑宜栋无须还债,但从精神、道德上讲他的行为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
据《新法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