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案现场，已经无法找到一具完整的尸体。法医们该如何通过死者留下的残骸中找出突破口，这是法医人类学需要回答的问题。法医人类学是现代法医学的一门分支，法医们可以通过尸体的残骸，如骨头、牙齿、毛发等物证，得出死者的年龄、身高、种族、死因。这种在飞机失事、火灾、碎尸等现场常用的鉴定手法，其实包含了大量的科学原理。
顾晓生是江苏法医界的权威专家，他的名字本身就是一种传奇。1996年，顾晓生从南京医科大学调到江苏省人民检察院从事法医工作。十多年来，由他亲自进行的死因鉴定1200余起，但从来没有一件差错，案件当事人无一申诉。
今天，我们就从顾晓生参与鉴定的一起命案说起，来解开法医人类学的神秘面纱。
[编者按]
当《大宋提刑官》在荧屏上热播的时候，一个自古就有的职业撞入了百姓的视野。
仵作，这个古时候的称谓，现在叫做法医。他们是一个特殊的群体，在公众的眼里，他们充满神秘。他们都是医学和法学的双料专家，但他们常常面对的，却是死亡的人体。
面对死者的遗体，甚至只是些许的血液，或者人体组织，法医们唯一要做的，就是通过种种科学的手段，来判明死亡的原因、推断死亡时间、确定损伤部位和性质，以还原死亡的整个过程。
法医们精湛的技术和崇高的品德，是保证不会出现冤假错案的关键。
黄豆田里的腐烂尸体
两年前的那个初秋，一具腐烂的尸体被发现了。
这具尸体出现在苏北的一个黄豆田里。一个捡垃圾的人在这片田里穿越而过，希望能够捡到一些可以贩卖的东西。当时，黄豆叶正在秋风中脱落，地面已经渐渐地呈现在阳光之下。
这个捡垃圾的人透过叶子的缝隙，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摊白花花的东西。他走上前去，看见是一床棉被。这让他有点欣喜，这床棉被捡回去倒可以用用。
他拿出捡垃圾专用的铁钩，钩住了这床棉被。但是，当棉被被打开的时候，一阵臭味扑面而来。他定睛一看，里面竟然都是一团团白花花的蛆虫。而在蛆虫的下面，赫然躺着一具腐烂的尸体！
当时顾晓生正好在苏北地区出差。当地警方立即邀请这位知名的法医专家赶赴现场协助调查。顾晓生赶到时，警察已经把现场封锁起来，但腐烂的尸体和这床棉被还原样躺在那边，等待着专家们的鉴定。
来到现场后，顾晓生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乱撞的苍蝇和正在尸体上蠕动的蛆虫。他戴好口罩和一次性的医用手套，踏入了这片已经警戒的区域。
恶臭阵阵袭来。但顾晓生无暇他顾。顾晓生用双手捧开覆盖在尸身上的蛆虫，发现下面的这具尸体已经完全腐烂，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用肉眼已经无法辨别死者的性别。
顾晓生提取了尸身上的蛆虫、苍蝇等物证，随后，让民警把这具腐烂的尸体抬到解剖室。鉴定开始了。
精确的死亡时间是怎样确定的
从现场分析来看，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这是一起故意杀人案件，而且这是抛尸现场，不是命案的第一现场，所以，找到尸源是破案的关键所在。
而找到尸源，至少需要回答以下几个问题：死者是谁？性别是什么？多大年纪？他的活动区域在哪里？死亡时间有多长？……
这一连串的问题都需要法医们来回答。顾晓生决定先从死亡时间着手。让人称奇的是，顾晓生从尸体上的苍蝇和蛆虫分析出了死者死亡的精确时间。
顾晓生在尸身上提取到了一些蛹壳。这也意味着第一代蛆虫已经长大成熟，苍蝇已经破蛹而出。根据生物学的知识，在春秋季节，一个苍蝇从产卵到变成蛆虫再变成蛹壳，直至苍蝇破蛹而出，需要15天的时间。这个生长周期是可以确定的。那么，从这个蛹壳上可以判断，死者至少已经死亡在15天以上。
但知道这个周期还不够。顾晓生又开始分析第二代的蛆虫。他用尺子量了一下，发现大部分蛆虫体长为1.7厘米。一个完全成熟的蛆虫体长应该为2厘米，第二代蛆虫已经接近成熟了。根据蛆虫的成长规律，一条蛆虫能长到1.7厘米，一般需要8天时间。
“第一代的蛆虫已经成熟为苍蝇，需要15天，第二代的蛆虫正在生长，根据1.7厘米的长度，需要8天。”顾晓生根据这些分析，得出死者死亡的时间为23天。
23天，如此精确！精确得让人忍不住要怀疑。
骨骼说出死者的性别
找到了死者死亡的时间之后，还需要知道的是，这名死者到底是男性还是女性，他的年龄大概多少，他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死者的骨头被取了出来。这些以前散发出阵阵恶臭的尸骨现在已经被冲洗得干干净净。顾晓生从死者的颅骨中发现了秘密。“颅骨有明显的骨折痕迹。”从这个可以推定，死者很有可能是因颅脑损伤死亡。
随后，顾晓生开始观察这具骨骼的结构。“这具骨骼相对纤细，而且骨面的平滑度也很好。”从外形来看，这具骨骼应该是属于女性的。
因为从人体骨骼的结构来说，男性骨骼一般要比女性骨骼略微粗大，长度比女性的骨骼也要长一点。另外从骨面的平滑程度来看，男性骨骼比女性骨骼显得粗糙，凹凸也会多一些。
但这个并不绝对，所以，顾晓生还要找到其他的证据来佐证自己的观点。“男女之间的骨骼，以骨盆的性别特征最为明显。”所以，在法医人类学上，要判别死者的性别，通常都是以对骨盆的鉴定为主要依据的。
顾晓生开始鉴定这具骨骼的骨盆。这具骨骼的骨盆外形宽大而短，骨盆呈圆桶形，骨盆壁不但光滑，而且还很薄，骨质也比较轻。特别是骶骨呈等边三角形、耻骨联合宽短而低，耻骨弓角度也比较大。从这些特征分析，这具骨骼应该为女性。
同时，死者的颅骨没有高耸的眉骨，也可以确定，死者是一位女性。
她的年龄又是哪里给透露的
性别确定了，死因也确定了，现在需要回答的问题是，这位女性的年龄大概是多少？身高是多少？因为有了这些确切的数据后，警察才能去寻找尸源。而找到了尸源，命案也就破掉了一半。
顾晓生继续研究死者的颅骨。这一回，他需要观察的是头骨骨缝间的闭合程度。头骨骨缝是一种纤维性关节，其骨骼的对合面由一层极薄的纤维性结缔组织紧密结合使之不能移动，这种关节仅见于头颅。人类的头骨骨缝会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闭合。
顾晓生发现，这具尸体头骨的骨缝张开得非常明显，闭合程度并不大，由此可以推断，死者的年龄应该在27岁以下。
随后，顾晓生又把死者的牙齿取出来进行分析。死者牙齿的磨损情况是推断年龄的主要依据之一。牙齿咬合面因咀嚼发生的生理性磨损称磨耗。牙齿的磨耗程度随年龄的增长而增加，可作为判断年龄的根据。牙齿的磨耗还与食物的粗硬、地域、牙齿萌出的早晚有关。顾晓生经过分析认为，这一死者的牙齿磨损程度比较小。
于是，经过多种因素综合，可以推断死者的年龄应当在22岁至27岁之间。
那么，死者的身高又该是多少呢？在法医人类学中，人体各部位的骨骼长度、大小是有一定比例的，根据骨骼的长度和大小能推断出死者的身高。
随后，顾晓生把这具尸骨排列成一个完整的人形骨架，经过测量，发现这具骨架的长度为1.55米。“整个人体骨骼的长度加上5厘米软组织的厚度，即可得到死者的身高。”随后，顾晓生确定，死者的身高为1.60米。
于是，死者的一个基本框架得到了确认：女，年龄在22岁~27岁之间，身高1.60米，死亡时间约为23天。
根据这些信息，警方立即制订了寻人启事，在案发地周边四处张贴，寻找失踪在23天左右的年轻女性。果然，寻人启事发出后没多久，一个个有用的线索汇聚过来。当天就把案件破了。
这是一起情杀案件。根据破案后的材料，顾晓生发现当初他们的推断完全准确，这名死者是生活在附近的一位女青年，年龄为26岁，身高1.60米。她死亡的时间正好是在案发前23天！
心脏解剖说他死于心脏病而非殴打
只对结论负责，这是作为法医的顾晓生一贯坚持的原则和底线。因为他知道，事件的真相，从来就只有一个。
一个25岁的小伙子死了。这个小伙子在死亡前和人发生争执，被人殴打在地上，无法动弹，并在很短的时间内死亡。
小伙子的尸体很快被运到法医的面前。现在法医们需要解决的是三个问题：殴打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什么伤害？他的死亡原因是什么？他的死亡与殴打之间有没有因果关系？
为了得到这些答案，法医们开始对小伙子的尸体进行解剖。研究死亡原因，这是法医病理学的范畴。在解剖前，法医们先对尸体的外表进行了观察，发现尸表上没有任何的伤痕。
随后，小伙子的内脏，如心肝脾胃肾等，也被一一取了出来，做病理学上的检验。当小伙子的心脏被送到法医病理实验室的时候，法医立即发现了异常。
“这颗心脏重400克，这对于一个25岁的小伙子来说，明显异常。”而正常人的心脏一般在300克以下。在肉眼观察出心脏有了异常后，法医又对心脏进行了切片制作，把它放到高倍的显微镜下观察。结果，法医们发现，这颗心脏的心肌纤维也有异常。于是，进行检验的法医们得出了小伙子的死亡原因：原发性心肌病猝死。
这也意味着这个小伙子并不是被打死的，他的死亡，是由于自身的疾病所造成。殴打的过程最多算是诱导了他心脏病的发生。这个结论出来后，殴打这名小伙子的犯罪嫌疑人被警方释放。因为他们无需承担刑事责任，只要在民事上作出赔偿就可以了。
然而，死者的家属并不满意这个鉴定结论。
法医剖开颅脑揭开真相凶手归案
最终，通过一定的司法程序，开始对这名小伙子的死因重新进行鉴定。这次鉴定，由顾晓生负责。
顾晓生很仔细地检验了死者的心脏以及切片，死者的心脏确实有问题，但凭顾晓生多年的法医经验，结合死亡发生的过程，顾晓生认为还不能排除死者死于暴力的可能。
顾晓生剖开了死者的颅脑，取出了他的脑子，尤其是对初次法医鉴定时未检验的脑干进行检验，终于发现死者的脑干部位有出血点。很明显，这是由外伤造成的。
于是，顾晓生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这名死者虽然有心脏病，但真正的死亡原因是由脑干损伤引起的。
但这样的结论被送到死者家属手里的时候，专业的术语让他们怎么也看不明白。“你的意思是说，他是被人打死的吗？”死者家属小心翼翼地询问。
“是的，我可以确定！”顾晓生回答。
而就是这个确定的回答，终于让凶手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快报记者
石鸣 朱俊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