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文钊自己也说不清,48岁的他到底做过几份工作。大学念的机械制造专业,却一天都没做过与专业相关的工作。他一直变着法折腾:农民、工人、做服装生意、画画、去电视台当编导、到报社去做记者。一转眼,折腾到了40岁。
俗话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就在40岁这年,郑文钊作了个决定,从南京跑去西藏扎根。他花了十多万,买了一辆二手的丰田4500(陆地巡洋舰),越野车。这辆车对他来说,可是“吃饭的家伙”。
他成了旅游车司机。有一个朋友在拉萨做旅游生意,只要接到VIP级别的小团,就会让他帮忙跑一趟。VIP小团,一般三四个人,大多是有钱人,形形色色。客人一拨一拨,几年下来,自然收获了不少故事。就在最近,“旅游车司机”郑文钊出书了,他将进藏游客的奇趣之旅整成了一本书——《把车开到西藏去》。
大片是这么拍成的
郑文钊有两处固定居所,一处在南京,一处在拉萨。做旅游车司机的他,一年只有半年多点时间在干活,每年的四月份开始到十月底。其余时间,属于歇业状态。并不是因为偷懒,而是因为气候原因。没活干的月份,郑文钊就跑回南京的家呆着,或者去其它城市玩玩。身为玩家,他爱驱车到处乱跑,他几乎跑遍了全国各地。
在西藏,郑文钊叫扎西顿珠。在藏语里,扎西的意思是“吉祥”,顿珠则是“顺利”。很多人喊他扎西师傅。当然,也有人喊他“扎西大叔”。
摇身变成扎西的郑文钊很能侃。上了这位扎西的车,他能从大白菜多少钱一斤侃到国际上的货币战争,偶尔也会遇到更能侃的主儿。有一次,扎西从机场接了一位摄影家,长枪短炮的,一股专业人士的范儿。刚上车,扎西跟摄影家东拉西扯,尽说些西藏的事。让扎西意外的是,摄影家知道得比他还多。更让扎西瞠目的是,摄影家拍出的照片很不一般。
在西藏呆了几年,再好的风景,扎西都已经“审美疲劳”了。本来,扎西还有个配置很好的相机,现在早已丢一边不碰了。可这一回,同样的山同样的水,从摄影家的镜头拍出来就是跟别人拍的不一样。
“摄影家是个很随和的人,每当他支好三脚架准备拍照时我就会向他讨教,什么光圈多少呀,速度怎么用呀什么的。他从不嫌烦。他甚至会告诉我在什么样的天气下怎样去使用光圈和速度。以至于到后来我竟能记住在什么地方怎样使用相机就能拍出他那样的照片来。”跟这位国家地理杂志的摄影师在一起呆了半个多月,扎西学到了拍大片的知识。
有次带了一帮摄影爱好者,精良的装备,可拍出来的照片在扎西看来,属于入门水平。看着其中一个爱好者,斜着身子拍个不停,扎西忍不住对他说:别太累着了,你试试看这样拍行不行。于是他说出了那位摄影家曾在这里对他说过的拍摄要点。
照片拍出来,果然好。扎西彻底雷住了一拨人。扎西也很高兴,拿过相机,索性耍起了嘴皮子,把从摄影家那儿学来的知识都在这儿“显摆”了。一串串专业名词,光圈啊,速度啊,曝光补偿啊,再一次雷住了众人。
后来,这拨人索性放弃了原先设计好的路线,走了扎西安排的摄影线。就这样,扎西领着一拨人又走了一遍摄影家走过的路。每到一处,对方都请扎西吃饭,车钱多赚了饭钱也省了。扎西心里偷着乐。
不敢回忆的十七个小时
扎西爱玩,带团的时候出状况不多,大都是自己到偏远的地方玩的时候。不走寻常路自然容易出些状况,陷个坑,或者遇到鹅毛般的大雪。去年雪灾的时候,扎西正带着团在山南,雪一夜之间覆盖了大地,最深积雪的地方达一米六。幸好,扎西收到天气预报预警,提前撤回了拉萨。
扎西不爱登山。登山在他看来,是个技术活儿,手上没有金刚钻就别去揽那瓷器活儿。冒险和冒傻是两码子事。在西藏行车遇上危险是常有的事。有次带一个VIP小团却遇到了危险,很长时间内,他都不敢回忆这事儿。
扎西有一个朋友在浙江开了家旅行社,他常会安排一些VIP级的客人让扎西来带。阿俊就是其中的一位,看上去很文弱。
阿俊这次要走的是大北线,也就是从拉萨到珠峰,再从珠峰到阿里,然后沿北线从改则经尼玛和班戈再到纳木错回来。这条线一般要走半个月左右,来西藏的游客走这条线的很少。“我一直认为这是全西藏最美的一条旅游线,西藏的野生动物在这条线上差不多都能见到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条线的气候环境和路况条件太差了。”就行程判断,扎西能看得出来阿俊是位很会玩的人。
“在可可西里开车其实是没有路可言的,只要大方向不搞错沿着地上的车辙印走就行了。那天我们到了班戈,走着走着只听噗的一声,车身向前一倾,陷车了。”经验告诉扎西,车掉进沼泽里了。他拿来木板垫在车轮下,折腾了半天,车越陷越深。虽说是九月,但说不准什么时候来场暴风雪,那两人肯定会冻死在这里。扎西开始害怕了。
去找救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就陷车的地点来看,扎西知道方圆数十公里内不会有人家。而且没有任何户外装备,在这里徒步行走危险性极大。白天的烈日能将人晒成烤红薯,夜晚人也不能停下。如果晚上你想坐下歇会儿,一不留神睡着了,那就再也别想起来了,肯定会冻死。但干等也不是办法,这里很少有车路过。车上的食物和水也只能维持几天。
夜幕降临了,两人商议后,决定由扎西第二天一早去寻找救援,阿俊留在车里等。第二天早晨,扎西出发了。他沿着地上的车辙往前走着。炎炎的烈日照晒下,扎西的体能在急剧下降,脚步开始沉重,唯有求生的欲望在驱动着他不停地向前。
所幸的是,那天当扎西走了近十七个小时时终于找到了一个村庄。等他调来两辆卡车救援时,远远的,扎西看到阿俊已经站在车顶上向他招手。两个大老爷们拥抱在一起。车很快被拖了出来。“从陷车的地方到回班戈的路上是我的朋友帮我开的车,我双脚上的血泡让我无法再自如地踩离合器和油门。”扎西说。
经历过这一“劫”,如今两人成了挚友。
在拉萨河撒欢
没活干的时候,扎西跟一帮爱玩的朋友,带着睡袋,去想去的地方露宿。有时,跟车友们找个地方飙车。拉萨空旷的地方很多,有时几十公里都看不到人影,玩家们都挺尽兴。
每年元旦,一帮车友都会在靠近八一农场的拉萨河搞一次越野赛。这是自发性的比赛,图个热闹。来赛车的车手,有老有少,车也是五花八门。去河边的路,被几个爱劳动的车手挖了个三米多深的坑,还灌上了水,这是进场赛。过了坑,大家就像疯子似的在河滩上狂奔。
“枯水期的拉萨河,河床显露了出来,地形很复杂。车在上面行驶,一不留神就翻车了。”去年的比赛,扎西是最早将车开趴窝的。那天,他开了一辆从汽车修理厂借来的破车,已经报废了的北京吉普。爬坡涉水之后,方向盘被扎西给拧了下来。
这天,最忙的不是赛车手,而是拖车手。不时有车玩趴窝。牦牛是扎西的一个朋友。等他一路狂奔过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在拉萨河对岸休息了。开了几十里路的牦牛,一看大家都休息了,总不能什么都没玩上就撤吧。他加足了马力,一下子冲进了深坑里。车很快在水中漂了起来。
刚下水的牦牛推开车门冲大家嚷嚷:照相、照相。让大家给他留个影纪念。
仰起头,只是看看天
扎西在拉萨的家,是一个藏式的小二楼,楼下是办公的地方,人住在楼上。秀巴是扎西养的第一条藏獒。秀巴送来的时候,只有两个月。扎西将它一手拉扯大,喂食、洗澡,晚上睡在他的床头。如今,扎西已经有六条藏獒了,最大的三岁,最小的是今年刚出生的。听说藏獒价格不错,扎西在心里盘算着,做做藏獒生意也不错。当然,到目前为止,只是个想法。
在西藏,扎西看得最多的是天空,拍得最多的也是天空。云朵不停地变幻,或安静,或磅礴,“有时觉得自己像傻子一样,仰着脖子,能一直看很长时间。”扎西迷上了西藏的天空,他拍了近千张关于天空的照片,他有一个心愿,就是将他所拍下的天空整理出来,办一个“扎西的天空摄影展”。
在西藏8年时间,扎西几乎跑遍了西藏所有的地方。这几天,南京热得要开空调,拉萨白天十几度,要穿一件毛衣。扎西说,前几天,阿里下了一场很大的雪。不过拉萨很少下雪。在拉萨,常年都可以看见远处的山顶上,突然多出了积雪。
8年前,因为觉得人生能一眼望到头,勤恳工作、升职、等待退休,郑文钊毫不犹豫地抛下了安定的生活,奔着捉摸不定的新生活去了。在西藏呆了八年,变身“旅游车司机”的扎西,找到了让自己适从的生活方式。他喜欢拉萨,一切都是那样缓缓的,蓝蓝的天空将时间凝固在暖暖的阳光下。
在拉萨河边,三五好友围坐在草地上。某个夜晚,扎西就静静地听朋友在拉萨河边弹唱。这一刻,有涓涓的流水和悠扬的歌声。而下一站,会是哪里,他还没有去想过。
趴在方向盘上写字
星期柒新闻周刊:怎么想起来去写一本关于西藏的书的?
扎西:我看过很多人记录西藏,大都是以日记形式,记录自己的脚印。看上去,像个初来者,比如今天八点我去了哪里,然后做了什么,读起来没趣。
星期柒新闻周刊:你打算怎么记录?
扎西:现在能静下来读书的人不多。我不想写得很严肃,写成文学作品。我想写成一个简单读物,能让人看了发笑,给大家带来一些快乐。做旅游车司机几年,客人形形色色,相处久了,自然有值得说说的有趣故事。
星期柒新闻周刊:“旅游车司机”的工作跟以前的工作有什么不同?
扎西:我本身是个爱玩的人,现在可以将工作跟玩结合得更紧一点。可以一边工作,一边玩了。有时客人的行程单上,有我没去过的地方,这样的客人,我就特别爱带。
星期柒新闻周刊:你开的是个什么样的车?
扎西:丰田4500,越野车。车到手,改装过,车身弄得比较花哨。前后保险杠弄得很结实。车结实得像坦克。有次有个车追尾,撞到我车上了。我的车一点事情都没有,他的车撞得不行。那家伙气得踢了我的车一脚。
星期柒新闻周刊:你现在对自己的生活满意吗?
扎西:应该说是满意的。身体自由,心灵也自由。我有一个朋友,很多年前也是画画的,后来做生意了。去了西藏以后,有天我去看他,他竟然又在家画画了。我就觉得很奇怪。朋友说,到这边一段时间后,节奏慢了下来,就觉得自己能静下来画画了,人不那么浮躁了。我能体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