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手受伤部位 受伤信号经由中枢神经传送到大脑 大脑再把反应传回手,开始感觉到手疼 |
|
|
◎人的疼痛感究竟从哪里来?
◎假如手被砍了一刀,究竟是手疼,还是大脑在疼?
◎这位不幸的主人公,有彻底摆脱怪痛的可能吗?
31年前,齐刚(化名)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失去左腿。伤口痊愈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齐刚似乎感到断掉的左腿依然存在,那段肢体千真万确地在隐隐作痛,尤其是变天之前,这种疼痛更加剧烈,痛入骨髓,甚至能真切地感到断腿在抽筋……
腿之不存,痛却附着,而且如同风湿性关节炎一样“变天痛”,这种没完没了的痛持续困扰着齐刚,让他苦不堪言。这究竟是何种怪病?
意外事故让他永远失去左腿
发生事故的那一年,齐刚29岁。
那天下午3点左右,正在工厂上班的齐刚,急匆匆地赶往厂里的另外一个地方。就当他行走在厂区内火车道旁边的时候,疾驰而过的火车竟然刮住了他的左腿。
惊慌恐惧之下,齐刚大喊起来,火车停了,周围的同事把他救了出来。5分钟之后,他就被送到了附近的医院手术室。也许是失血过多,或者是已经麻木,或者是手术时麻药的作用,从事故陡然发生时,直到夜里12点手术结束,齐刚并没有疼痛的感觉。
手术结束后不久,麻药的药性过去了,剧烈的疼痛这才真切地到来。开始的那几天,齐刚感到伤口处就像被锯子锯开那样,钻心地痛。慢慢的,随着伤口的愈合,疼痛减轻了。在住院的5个多月时间里,虽然后来还不时有疼痛袭来,但齐刚觉得那还是伤口没有完全好的缘故。他认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伤口将会完全愈合,他就不会感到疼痛了。
这场意外事故的结果,就是齐刚左侧半个骨盆以及连带着的左腿被生生地撕扯掉。他意识到,从此以后,他要与拐杖终生相伴了。悲痛之余,他也暗自庆幸,这么严重的外伤,竟然没有把命丢掉。大医院的专家前来会诊时,也告诉他,“能治疗到这种程度,把命保住,已经是万幸了。”
“断腿疼痛”的怪事从此困扰着他
住院的5个多月里,也让齐刚有很多时间来思考今后的生活。生性坚强的他想好了,虽然失去了一条腿,但自己照样能工作、学习,自理生活。当然,做这些事情要付出比正常人多出几倍的辛劳,“对于今后的辛苦,我当时都做好了思想准备。”他说。
但厄运好像还没有消散,齐刚并没有完全与伤痛挥手告别。他的伤口痊愈出院后,“怪病”来了:他感到断腿依然存在,甚至有时候洗完右脚后,他也会感觉左脚还在,而且还是湿的,竭力想把它擦干,却又找不到它。
更令他痛苦的是,实际上已经不存在的左腿,常常隐隐作痛,有时像针扎,有时像刀剁。尤其是变天之前的一两天,这种疼痛更加剧烈,他能真切地感到断腿在抽筋,关节在痉挛,就连不同部位的疼痛程度,他都能准确地感觉出来。
“这种变天痛,比天气预报还灵。但我可痛苦了,疼起来的时候,满身都是虚汗,整夜难以入睡。”而且,这种没完没了的疼痛,一直持续到今天。
这种可怕的感受,如果不是亲历,一般人无法理解,今年60岁的齐刚向记者诉说自己的感受时,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动着。
是惊吓过度让他产生的幻觉?
“这太不可思议了,明明那条腿都没有了,怎么还会觉得疼?”有些人非常不解。难道是那次的意外事故,让齐刚受到惊吓,出现了精神问题或者出现幻觉?就连齐刚本人,在起初的时候,也怀疑过这样的疼痛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我们知道,通常情况下,痛觉的感知需要具备神经通路,首先,要由游离在皮肤、肌肉、肌腱、关节、筋膜组织内的痛觉感受器也就是神经末梢来接受刺激信号,然后向上传递给感受痛觉的神经纤维,再经脊髓到达大脑,最终大脑作出相应判断与反应。
然而齐刚这种情况显然有悖痛觉规律,他已无左腿,这部分感受器和传入神经纤维自然不存在,大脑怎能接受到来自此处的痛觉信号呢?正是这个疑问,才让很多人从精神出了问题方面来为齐刚的“怪病”找原因。
但这个猜测很快就被否定。首先家人亲友就发现,齐刚的疼痛并非虚张声势,每次疼痛发作的时候,他都是全身大汗,能够确确实实感到疼痛存在并难以忍受;而如果只是精神上的幻觉,他只是自己主观上出现感受,在身体症状上并不会有所反应。
而齐刚自己也发现,当疼痛来临的时候,吃止疼药会有明显的抑疼效果。如果这种疼痛仅仅是幻觉,止疼药的效果根本不可能这么明显的。当然,他心里更清楚,虽然那次事故让他心有余悸,但还不至于到被吓出精神疾病的程度。
是风湿病导致了“变天痛”?
“难道这样的疼痛是因为得了风湿病,而不是截肢缘故?”看到齐刚有“变天痛”的症状,有些人想到了风湿病。
的确,“变天痛”是风湿性关节炎等风湿病的典型表现。对于得了风湿病的患者,在刮风下雨、气温骤降的前夕,他们都能敏感地觉察到,出现疼痛的现象,病情严重者甚至对气温的升高也同样敏感,因此,不少风湿病的老病号都自诩自己的疼痛“比天气预报还准”。
齐刚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测。“我的家人中,并没有人得过风湿,没有这种病的遗传基因。我在出事之前也从来没有得过风湿,怎么会突然之间没有任何征兆就得上风湿了呢?再说了,如果我真的得了风湿性关节炎的话,怎么会单单是那条已经截肢的左腿关节疼,而仍然长在我身上的右腿一点都不疼?”
看来,用这个原因来解释齐刚的“怪病”,也行不通。
原来他得了奇怪的“幻肢痛”
一个又一个的猜测都被排除了,齐刚的“怪病”之谜还是无从解开。
心头满是疑虑的齐刚,疼痛症状还在逐渐加重。由于经济上的拮据,他也没有专门到医院去系统治疗。疼痛难忍的时候,他就买些止疼药吃。最初的时候,吃一颗止疼药,就能保证8个小时的效果,后来止疼药的剂量不断加大,最多的一次,他吃了5颗止疼药,才保证6个小时的止疼效果。
时间一年年过去,疼痛侵蚀着齐刚的身体,使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脆弱。幸好,家人的关爱和支持,让他打消了一死了之的念头。他拄着拐,更加用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只有集中注意力忘我地工作,他的疼痛感觉才能稍微减轻些。
在齐刚39岁那年,也就是意外事故发生的第10年,他从医生那里,终于得到了一个模糊的说法:他的“怪病”可能是“幻肢痛”。
近日,南京鼓楼医院镇痛科主任医师陆丽娟对他进行检查后,明确告诉他,这个“怪病”就是典型的“幻肢痛”,是截肢患者术后出现的并发症,疼痛的由头还在他那条已经截肢的左腿上。
这样的病人并不少见,陆丽娟说,有一名男子,在一次事故中失去左臂,几年过去了,他感到断臂依然存在,如果被“碰到”或“压住”,疼痛更加剧烈。为了减轻疼痛,他常常用右手护住“左臂”,晚上睡觉时也不敢左侧卧,周围的人都认为他得了“神经病”,让他的内心痛苦万分。
已经和身体分离的肢体,难道还和身体的神经相连?大家知道,壁虎、蛇等动物的尾巴刚断落时,还能不停地动弹,就像和身体仍然连在一起那样。“幻肢痛”的现象,是不是意味着人类也有这种功能?
“这是两码事,没有关联。”有关专家说,为了用分身术保护自己逃掉,壁虎遇到敌人攻击时,它的肌肉剧烈收缩,使尾巴断落,它的大脑已经失去对尾巴的控制,但这时的尾巴中还有大量暂时可存活的神经细胞和神经纤维,一旦这些神经纤维受到刺激,就会产生神经冲动,使尾巴扭动。
每个人的疼痛都有三个环节
那为什么有人会出现“幻肢痛”呢?陆丽娟说,人体可感知的疼痛至少有100种,无声无息却又如影随形,“幻肢痛”是其中最难以琢磨的一种。要想搞清楚它,首先要从疼痛的感觉从哪里来说起,因为疼痛太复杂了。
疼痛的感觉从哪里来呢?简单说来,疼痛的最终实现,就是要过三道“坎”:首先是身体上的受伤部位,究竟伤得有多重,除非你打麻药,不然砍断手一定会比割破手指头来得疼,这就好比一信息处理系统,要是发射器的信号不够强,最终的信号传出相对就会受影响;然后就是传输神经,这好比传输器,再强烈的疼痛感也得通过神经才能传到大脑里去,这个传输过程本身也可能对疼痛起作用;最后是大脑皮层,这称得上是中央处理器了,信号传过来之后,大脑需要进行信息加工后,才会把反应传回到身体上,身体才能真正感觉到疼痛,大脑如何处理信息,对疼痛程度的影响很大。
和疼痛类似,痒、麻、烫着了、冻着了这些感觉,也要大致经过这些路径来传递。通常情况下,我们是通过最上面的大脑皮层,用来感觉疼痛、温度,大脑皮层下面是中脑和丘脑,再往下是胸髓、腰髓、颈髓,它们可以接受来自身体各个部位的信号。上肢是通过颈髓接受它的信号,下肢通过腰髓来接受信号,然后通过通路传到大脑皮层。因此我们就能感受到疼痛、痒、麻、烫着了、冻着了这些感觉。举个例子,如果一个人的手不幸受伤了,那最终感觉疼痛的,是他的大脑,而不是他的手本身。
“狼来了”和“幻肢痛”有什么关系?
对于齐刚这样的“幻肢痛”病人,他的左腿已不存在,外周神经也已经断裂,疼痛产生的第一道坎和第二道坎中的部分已经丧失,怎么还会出现疼痛呢?
陆丽娟说,通常的情况下,我们是以脊髓做中介把疼痛的感觉传到大脑皮层去,但在异常的情况下,作为中介的中枢,脊髓仍然异常地发放左腿疼痛这种信号,“这就像是一个放羊的小孩子,经常在喊狼来了、狼来了,所以这个大脑皮层就老感觉到狼来了。”
而且,突然的严重外伤,可能会导致齐刚的大脑皮质发生功能重组,当大脑皮层的功能重组达到一定的程度后,即可能形成长时间的“幻肢痛”。曾有一位外国学者研究过此类疼痛,他将树木的叶片去掉一块,用仪器观察缺损部分,结果发现仍有完整叶片形状的磁场存在。“幻肢痛”与此类似,大脑不断向躯体各部位发出指令,以保持联络和各项功能运作,当肢体断离后,那部分“磁场”仍然存在,但由于肢体已不在“服务区”,联系中断,大脑意识到问题严重,相应痛觉脑区兴奋及神经递质紊乱,大脑皮质发生功能重组,这样就产生了“幻肢痛”。
通俗地说,齐刚出现的“幻肢痛”,是因为人的神经和电路一样存在回路,如果回路不完整,则可能出现神经信号传导错误,把许多感觉、环境内在或外在的刺激错误地当成疼痛信息不断传向大脑。
痛觉很执著不会疲劳
至于齐刚出现的“变天痛”,那是因为所有的外伤都会受到天气变化的影响而出现疼痛发作的反应,这样的疼痛信号也和“幻肢痛”的信号捆绑在一起,不停地传向大脑,从而造成了他出现如同风湿性关节炎一样的“变天痛”症状。
“而且痛觉与众不同,它不容易疲劳,会一直纠缠下去。”陆丽娟说,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感觉,比如嗅觉、视觉、味觉,大多数情况下,我们的感觉容易喜新厌旧,比如说嗅觉,“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这是因为我们的嗅觉很容易适应环境,很容易疲劳;视觉也是这样,我们刚看到风景的时候,可能会觉得很舒服,很新鲜,但看久了以后,也觉得不过如此;味觉也是这样,偶尔吃吃大鱼大肉,觉得味道太美了,但如果天天都是大鱼大肉,保准你会吃厌烦。
“痛觉与嗅觉、视觉、味觉不一样,痛觉很执著,不会喜新厌旧,它的持续性很强,没有疲劳,30多年来,老说狼来了,齐刚的大脑皮层就老是那么紧张,这紧张的结果就是导致疼痛。” 陆丽娟分析。
幻想出的疼痛和“幻肢症”不是一回事
不少人曾经都有过这样的经历,明明病好了却还是觉得疼;到口腔医院,听见吱吱的机器声,忽然就觉得自己的牙也开始隐隐作痛;有的时候,无缘无故觉得肌肉痛,可一检查,却一点儿皮也没擦破,一块肌肉也没损伤。
难道这些都是“幻肢痛”?陆丽娟说,这些幻想出的疼痛、记忆中的疼痛,和“幻肢痛”并不是一回事。从治疗方面来讲,幻想出的疼痛、记忆中的疼痛的症状相对较轻,也相对好治疗。对于“幻肢痛”尤其是长期的顽固性疼痛患者来说,治疗难度就要大得多了。除了药物治疗、手术治疗等方法外,还要配合心理治疗甚至中枢阻断治疗。
本版主笔 快报记者 张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