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住进病房起,对面床上的那对夫妻便一直在小声争吵,女人想走,男人要留。听护士讲,那女人患的是脑瘤。
医院的走廊里有一部插磁卡的电话机,就安在病房的门外三四米远的地方,由于手机的普及,已鲜有人用了。可是,几乎每个傍晚,男人都要在走廊里给家里打电话。
男人的声音很大,虽然每次他都刻意关上房门,可病房里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每天,男人都在仔细地问儿子,牛和猪是否都喂饱了,院门插了没有,嘱咐儿子别学习得太晚影响第二天上课。最后,他总是千篇一律地说:“你妈的病没什么大碍,过几天我们就回去了。”
女人住进来的第四天,医院安排了开颅手术。那天早晨,女人的病床前多了一男一女,看样子是那女人的哥哥和妹妹。女人握着妹妹的手,眼睛却没离开过男人的脸。
麻醉前,女人突然抓住男人的胳膊说:“他爸,我要是下不了手术台,用被褥把我埋在房后的林子里就行。咱不办丧事,不花那冤枉钱,你这回一定要听我的啊。”女人的声音颤抖着,泪水哗哗地淌了下来。
护士推走了女人,男人和两个亲戚跟了出去。过了一会儿,男人便被妻兄扯回来。此后,男人一直坐在病床上一言不发,那神情,看上去像个无助的孩子。
终于,女人被推回来了。女人头上缠着纱布,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微微地闭着,像是睡着了。
手忙脚乱地安顿好了女人,男人又出去了,回来时,手里拎着一包东西。一向都是三个馒头、几片榨菜便打发一顿的男人,这次破天荒地买回一兜包子。
男人不停地劝妻兄和妻妹多吃点,自己却只吃了两个,便端起了水杯。
那个夜晚,不知是忘了还是其他原因,男人没给家里打电话。
第二天上午,女人醒了,虽不能说话,却微笑着瞅着男人。男人高兴地搓着手,跑到楼下买了许多糖,送到医生的办公室,送到护士台,还给了我和邻床的老太太每人一把。
女人看上去精神还不错,摘掉氧气罩的第一天,便又开始闹着回家。男人无奈,只得像哄孩子般,不停地给女人讲各种看来的或听来的新鲜事,打发时间。
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每天傍晚,男人又开始站到走廊的磁卡电话机旁,喋喋不休地嘱咐起儿子。
一天晚上,我从水房出来,男人正站在电话机旁大声唠叨着:“牛一天喂两次就行了,冬天又不干活儿,饿着点没事。猪你可得给我喂好啊,养足了膘,到年关能卖个好价钱。你妈恢复得挺好,医生说再巩固几天就能出院了……”
男人自顾自地说着,一边的我看得目瞪口呆。我惊奇地发现,电话机上根本没插磁卡。
放下电话,男人看到我脸上惊愕的表情。我指了指电话,男人竟“嘿嘿”笑了。“嘘……”男人的食指放在嘴边,示意我别出声。
“大哥,这会儿不担心你家的猪和牛了?”我一脸疑惑地瞅着男人,小声问了一句。
“牛和猪早托俺妻兄卖掉凑手术费了。”男人低低地回答,随即冲我做了个鬼脸,用手指指病房的门。
我恍然大悟,原来,男人的电话不是打给家中的儿子的,而是“打”给病床上的妻子的。
(朱砂 来源:时代青年(上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