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里的垃圾清运工,瘦得犹如一根枯麻秆,风一吹就倒的模样,但他仍每天拖个硕大垃圾车在小区里转来转去,风雨无阻。我问巡逻保安:那师傅姓什么?
络腮胡子总也剃不干净的保安奇怪地反问道:“我哪知道他姓什么?”
我有些反感地看了他一眼,保安觉察到了,补充道:“我干嘛要知道他姓什么?”我有些恼,“切”了一声,就再也懒得搭理他。
我打听清运工的情况也没啥隆重目的,只是觉得他身姿有些怪异,不是因为他身形瘦高,而是他的上半身整个就像根拧了两下的天津大麻花,走路干活一律左肩向前,似乎总在侧着身子往前挤。我以为人这个样子不大可能是天生的。
有次我到车库拿车,他正用毛巾帮我擦车,擦得很干净。我说应该给钱,他连说不要不要。于是我们聊了起来,他说姓徐,苏北人,几年前来南京找了个清运垃圾的工作,虽说城里人根本看不起这,但比在老家干农活轻松多了,有地下室住还有千把块钱的工资,闲了就帮熟悉的车主擦擦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说,你得收点钱,在外洗个车至少十块钱呢,你收个三块五块人家肯定愿意。他说,耶,那哪成,不好收钱,有人把家里不要的纸箱报纸带给我,这就很好了。
我含含糊糊问他身子是怎么回事儿,是不是受过伤?问这话我有些难为情,他却无所谓,平静地说起了他受伤的经过。
“前年吧……”他语气平静,像说起一件别人家的事情,“我老婆在鼓楼医院住院,住了不到一个礼拜,五千块押金就没了,医院催着至少再交五千。我心里急呀,低头过马路,打东边来了一辆小车,西边来了一辆公共汽车,我还没反应过来,两部车子就把我夹在当中像搓麻绳一样,那会我身子和脑子都木了,但还能听到他们说话。有人说这人不行了,嘴里都出血了,有人说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还有人说看他这样几万块钱是打不住……”
“听到这句话,我意识突然清楚了,尽管说不出话来,我用眼睛看着马路牙子,有人就扶我过去靠着法国梧桐坐在路边。好半天工夫我有点缓了过来,我说没事我不要去医院。旁边人长长松了口气,开小车的人说,我给你五千块钱,你自己去医院好不好?我摇摇手,意思说不需要那么些钱,可他误会了我的意思,赶紧又加了三千……我心动了,我不正是因为发愁老婆住院没钱才给车撞了吗?等到他把钱递给我的时候,我就没再推辞。后来我让女儿交了住院费,自己回到租住的小房子里,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心啊肝啊都像挪了地方,疼,每根头发都疼……我吃了几片止疼药,用开水冲了半瓶云南白药喝下去,然后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吃饭喝水都不能动窝,疼得受不了就吃几片止疼药……那些日子可苦了我女儿,两头跑。病好了以后我就成了这样。”
“苦是吃大了,但现在想想也值,那几千块钱救了我老婆的命。后来医生说,就我那伤真要治,钱不老少呢,绝不是一万两万能治好的。撞我的那人一定是个内行,怪不得他要急急忙忙私了。不过我还得感谢他,不然那个坎我真是过不去……”
老徐一如从前地在小区里拖着垃圾车来来往往,就像只小蚂蚁拖了个米粒子,我看着那个有些畸形的身影,感情复杂。 中山北路 彭广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