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陈小楠父亲病逝,母亲清月独力撑持着贫寒之家。母性及挣脱底层的愿望,使她为改变儿子未来的命运而苦苦挣扎,这个屈辱的过程,牵引出一段隐秘、久远而浪漫的往日故事……而清月唯一愿望所寄的儿子,却在青春的躁动中不能自拔,反抗,叛逆,毫无良心地消耗着青春,消耗着清月的母爱。
[上期回顾]
清月到了表姐家,表姐夫热情洋溢,表姐倒很冷淡。仔细思考了好长时间后,清月决定把父亲的信交给表姐夫。第二天一大早,清月就赶去买菜。菜买回来后,表姐随意的几句话,就让清月一腔的热情都打水漂了。
戴琪开始向清月诉苦
清月是第一次坐这种豪华商务车,她坐在宽敞的后座上手足无措,同时感到有股酽酽的温馨在车里弥漫。傅洋把这辆丰田牌商务车开到人群里,清月差点“啊”的一声叫出来。转眼间,傅洋开车的冒失产生了效果,堆积如山的人头蟑螂似的给他闪了一条道。老远就能嗅到百货店里的皮革气味,傅洋还没合拢衣襟走到门口,清月就把他拦住了。起初傅洋不把清月的阻拦当回事,一团要给她买这买那的火焰正在心里熊熊燃烧。可是她推他离开店门的臂力是如此憨实,分明不是做样子给他看的。等到他俩推搡得汗流浃背,他只好耸耸肩,重新上车带她去林木幽深的崂山脚下转一转。
车子沿着古城墙外侧的公路跑了一阵,上空都是蟠曲的梧桐或松树,通过树叶筛落下来的阳光,已经失去针刺般的毒辣。最后车子停在一棵大香樟树下,前面是地势徐升的坡地。她平时没有随意闲走的兴致,临到这个行人都绝迹的风景处,才感到过去的生活有多单调。当一棵大柳树驼背弯腰地出现在眼前,她感到那些沉甸甸的柳条分明像垂挂在她的脖子上。望着它,她顿时沉默了,唯有心浪在胸中激荡不已。
他俩沿林间石路又走了一程,一股暖暖的勇气便涌上清月的心头。她把信掏出来递给傅洋时,表情窘迫,嘴上依旧只字未作解释。她注意到傅洋看信时,有种大难临头的神情,他把眼皮耷拉片刻,然后拼命舔着嘴唇:“哦……是,是这事。”清月的脸颊顿时飞起两片红晕,然后结结巴巴地说:“因为……实在没办法……才来找你们。”傅洋强作镇定,他越过手上的信望着地上的一群蚂蚁。“你也别急,难得来一趟,你先玩一玩。有些情况可能亲戚们有误解,这两天我们也帮你想想办法。”傅洋的回答十分及时,他的话暂时刹住了清月兔子般飞奔的期待。她微微一笑,点点头,然后叹了一口气。她当然听懂了傅洋的话,也许她的想法从头到尾都是错的。
到天擦黑的时候,这一天的晚餐又结束了。清月发现不太说话的戴琪,突然有了激流般说话的热情。她把清月叫到自己的卧室里,让清月留意她脸上的病象。照她的说法,她卵巢的疑难杂症在妇科是出了名的,很难说它今后的发展。说到疑心处,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接着她开始埋怨傅洋死要面子,靠银行的按揭贷款才买了房和车。还有一件事成了她的远虑:“别看他红光满面,他的血压高着呢,这好比血管上成天架着一把刀子,说不定哪天就犯脑溢血。”她抱怨傅洋自己对此很漠然,一喝起酒来像要把自己祭献给阎王似的。“你来得正好,别人的话比我的话管用,你帮我劝劝他吧。”接下来她把清月说成健康之神,说有了这副好身板,晚年不知要少花多少医疗费。她说不用神机妙算,就知道自己和傅洋的未来一定很悲惨。“你也看到了吧,现在生意还行,儿女们就一窝蜂来要这点钱,要想存钱给自己留条后路,别提有多难。等到老爷子真病倒的那一天,你看着吧,到那时这些儿女全是白眼狼。”
戴琪的话不禁使清月深受感染,她的脸跟戴琪一起蒙上一层阴云。
高考结束后,我们这些差生处境都很惨
世上确实有这等怪事。高考前母亲说再多的操心话,我也懒得去想前途啦工作啦等那些事。等到见到高考分数,心境便不像平时那般珠圆玉润了,突然间有了火烧眉毛的感觉。平时露着笑脸的太阳,从此像发了霉的黄饼悬在天上。
母亲表面上为此事火里火气只对我怒过一次,但叫人感到她用平淡的语气遮盖了更多的失望。原以为那些焦人的前途离我还远呢,没想到差生们纷纷找工作的情形大大惊吓了我。马林找了家本小利薄的面馆做帮工,没了从前能把拳头举得高高的骄傲。干了没几天,他立刻懂了什么是好歹。据说他把认错的词在肚里翻滚了好几天,后来带着令人称道的谦恭主动找了他父亲。他破例第一次的认错,叫他父亲喜不自禁,心一宽结果哭了一场。差不多托了六七个熟人,花了六七千元的送礼费,他父亲总算把他塞进技校学美发。
高考一完,我们这些差生都只剩下了空架子,对前程的担忧都郑重其事表露在了脸上,不管家里是不是赞成,都盼着父母安排学门手艺。早上看着一个个穿得干净利落的上班族,心里没有不生出羡慕的。惟独宋池不稀罕学什么手艺,不管这个圈子的风尚发生多大变化,他依旧像块石头疙瘩什么也不在乎。他洋洋自得的手艺不过是打架。说来也怪,以前逢着打架谁也不把他当回事,他瘦弱的条件明摆在那里。可是毕业以后,他居然在一些中学生中打出了名,常有在校生拿钱雇他修理同学,报酬从一次一两百元涨到了三四百元。在校生谈起他就像谈起在校园出没的一只老虎。他神气归神气,但老同学都看出他不可能噼噼啪啪地打上一辈子。
一开始,我不知道母亲存着怎样的心思,她第一次装扮着身架去了外地。于是我的心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担忧占满了。以前总感到母亲像是困住我的一道道栅栏,只要在她眼皮底下,我就难有自由之地。自从她嘴里冒出将堡那个地名,我的感觉就完全变了。一想到母亲情绪坏到要去将堡,我便巴望母亲能天天守在我身边。
傅洋给了清月一个装着钱的信封
傅洋和戴琪为清月的事又商量了一晚上。特别当知道清月的丈夫已经病逝,戴琪唉声叹气了好一会,最后声音变得很衰弱:“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哪家没有难念的经啊。”这时清月在客厅里睡得很香,倾听了戴琪的话,她感到惭愧又不好意思。睡觉前她把自己的行囊清理了一遍,然后像安慰儿子那样,在心里对自己说,睡吧,睡吧,天塌下来也要顶一顶啊。她发现借钱的事一旦捅破,她心里反倒踏实了。倒是傅洋和戴琪一直在琢磨那封借钱的信,不知在心上碾了多少遍。当月牙爬到高高的窗框上,傅洋和戴琪在簌簌作响的被子里达成了一致意见。傅洋叹着气翻了个身说:给她一万元吧,也别让她还了,省得两家在金钱上来来往往扯不清。戴琪咳了一声,僵然不动地回答,“好吧,也只能这样了。”
又是一个清晨。不等傅洋起床,清月又去农贸市场买菜。这回她添了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把傅洋忌口的菜统统滤掉了。她拎着大包小包蹒蹒跚跚回来时,傅洋在门口嘟囔着责怪她:“唉,你叫我怎么办哪,你都快成我们家保姆了。”清月不慌不忙地把菜在地上放整齐,才眯起眼说:“平时干惯了,闲着也难受。”她朝客厅瞅了一眼,屋里一个人也没有,有昆曲的唱腔声从组合音响里传出来。天闷得厉害,家人趁太阳还没钻出云层,都早早上班去了。
当傅洋明白清月准备辞行,他有些内疚地把眉头皱到一起。他转身到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万元现金。封面上写的阿拉伯数字,简直像卡车在脏路上掀起的一串尘土。是啊,傅洋内疚的表情逃不过清月睿智的眼睛。
“只能支援你这么多,希望能理解。”
“我明白,谢谢了!”
“不过,这钱不用还,我跟你表姐商量过了。”
“不行,哪有借钱不还的,这钱我是一定要还的。”
清月说她不好意思打搅了他们好几天,作为她敬重的表姐夫,她担心傅洋日益发胖的身体。说自从丈夫死了以后,她才意识到健健康康活着该有多好。以前看到被人踩得乱糟糟的蚁巢,她并没有不舒服的感觉,但现在看到蚁群被人踩死,她觉得简直是作孽。这些小生灵跟人一样,成天在干重活,日子过得并不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