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陈小楠父亲病逝,母亲清月独力撑持着贫寒之家。母性及挣脱底层的愿望,使她为改变儿子未来的命运而苦苦挣扎,这个屈辱的过程,牵引出一段隐秘、久远而浪漫的往日故事……而清月唯一愿望所寄的儿子,却在青春的躁动中不能自拔,反抗,叛逆,毫无良心地消耗着青春,消耗着清月的母爱。
[上期回顾]
小楠高考成绩不理想,清月彻底对儿子失望了。第二天,看到儿子一副乖巧相,清月的心又软了。她先去找表哥讨主意,表哥建议让小楠上民办高校。民办高校的学费很贵,起码要8万,这个数字压得清月喘不过气。她去找了颜玉,又找了父亲,希望能得到帮助。
清月平生第一次出省
清月站在码头凝视着四周,看见岸边停着一溜仰脸朝天的机帆船。不少江鸥跟着劈浪的机帆船舞上几圈,便到船尾啄食被螺旋桨搅昏的幼鱼。
她是第一次出省,在空气清新的江面向东行驶了一天。虽然是大热天,江风吹拂的夜晚会冷得令她缩肩偻背。从舱门透进的风,就像一大块冰扣在她脑门上。天刚亮,船上就像过节似的人声鼎沸,气氛热闹。整个白天她喜欢泡在后甲板上,看着簇簇白云,看着腰带状的江堤,不加掩饰地露着兴奋。
清月平时见得最多的,只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就算到了天高云淡的秋夜,她居住的城市也看不见灿烂的星河,铅云每天俯冲一般掠过她家的屋顶。什么是北极星啊、金星啊、火星啊,她只能叫儿子把眼皮合上想象一下。三十年来,她多么想出门看世界,结果都是一场空。现在,年轻时曾在心里嘤嘤响过的念头,又从心里神秘地爬出来,委屈在借钱这种寒碜的事里。一路上,她的心就这样一腾又一落。风景从来就没有这样迷住过她的心。有时她呆若木鸡,眼睛盯着丰饶的堤岸、山脉,心却在审察自己的生活。江道上布满淤泥冲积的绿莹莹的沙洲,一棵棵幼小的杨树挺立在齐膝深的水中。她甚至望见一棵形状怪异的老松树,长在北岸一座古塔的尖顶上。当看见一艘汽渡满载着汽车向对岸驶去,她不免大吃一惊。她意识到自己虽然住在城市里,但并未见过什么大世面。她就这样站在后甲板上,用眼睛送走一个又一个港口,船行到九江码头她才突然醒了过来。
她整个身子向前倾着冲向出口。人到一定岁数反应就是慢,船行了快一半路程,她才意识到每次下上船的人为什么那么多。坐船的人别无他事可做,便把热情都倾注在每个港口。五十分钟的停靠时间,足够他们走马观花似的游城赏巷。清月说不清浮现在她眼前的是九江哪条街,她发现船上的人在城里蔓延得很快,迎头碰上,彼此都意会地点点头。到处是既旧又褪色的老楼房,城区给人萧瑟暮色的灰暗感。迷离恍惚中,她跟着下船的人在码头上吃了点东西。码头上最受穷旅客器重的就是吃的东西。清月在心里一算便恍然大悟,原以为路上带方便面最省钱,想不到与赴码头吃东西的旅客相比,她就显得大手大脚了。一纸碗方便面合四元,够她赴码头吃上两顿热腾腾的小吃。许多小吃摊就着老宅的屋檐往路上伸出一个布棚,再垂挂一个小黑板,黑光点点的人便乌鸦似的停在那些粗木桌旁。看懂这些,清月的心情就舒畅了。每次靠岸她的动作奇快,她边走边揩着脸和脖子上的汗珠,觉得沿途剩下的几座城镇,她是非上岸去逛逛不可的。当她回到睡觉的舱室,里面的人像个个认识她似的,忙不迭地跟她搭话,难得叫她有沉默的时候。谈话中她发现自己的家史存在着漏洞,除了把籍贯归到要去的那座小城,她不确切知道自己算哪里人。
说不清自己是哪里人可尴尬了,同舱室的人一致提高了嗓门对她说:“你住过的地方不能算老家。”她张口结舌,不晓得怎样回答他们才好。后来,轮船离港的汽笛声叫她想起了什么,她鼓着勇气嘟哝道,“对了,想起来了,老家应该在江西。”舱室的人都愣住了,因为船即将驶出江西境内。“原来是江西老表啊。”甩掉了没有老家的惶恐,她轻松了,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但也有人不善罢甘休,目光一直盯着她的脸,终于开了腔,“你去过老家吗?那里还有亲戚吗?”这个问题惹得旁人也好奇地调过脸来。她无奈地摇摇脑袋,于是把从父亲嘴里道听途说的那些家事,统统说了一遍。
……
清月表姐戴琪的婚史
清月要去找的表姐叫戴琪,从未见过面的表姐夫叫傅洋。傅洋的岳母与清月的父亲是亲姐弟。年轻时清月的父亲帮傅洋制服过乱蹦乱跳的命运。沉默寡言的傅洋年轻时喜欢打牌,为体会牌桌上的最后胜局,经常凌晨归家。没想到戴琪也是敢作敢为的烈女子,她上床休息前把门给反锁了。傅洋回家叫门只得嘴上说得甜蜜,“喂,乖老婆……”门依旧是不动的。直到一团烈焰从傅洋心里腾起,把门上方的透气窗砸开,翻爬进去。见到装睡的戴琪,开始他还能挂着歉意的微笑,在屋里走动还蹑手蹑脚。到后来,他叩门时完全是咬牙切齿,等到他一头闯进漆黑的屋里,揪起戴琪就是一顿暴打。戴琪说的道理简单有力,她这辈子可不是为他打牌效劳的。戴琪为维持尊严便用指甲反击。结果天亮了上班,傅洋脸上多了指甲印,戴琪则鼻青脸肿。
有一天,他照例打了戴琪,她的态度倒变温和了,但说的话吓他一跳:“我已经想好了,我们还是离婚吧。”这句冷冰的话,令傅洋突然觉得自己十分脆弱。他什么都想过,就是没有想过戴琪会提出离婚。戴琪抱走一床被子,当晚就住进办公室。接连几天他去劝说,她的脸上都毫无表情。她说:“跟你回去,和以前能有什么两样呢?”于是他使出对女人奏效的一招,开始咒骂自己:“以后再打你,我就不是人,是狗日的。”
“可你玩起牌来,就六亲不认呀。”
他犹豫了一会说,“以后保证每月只打一次,行不行?”
“……你能肯定?”
“肯定!”
最后委屈在她心里炸开了花,她伏在傅洋肩上哭成了一摊水。但事隔不久,戴琪又体会到了傅洋玩牌的狂放之感。他玩牌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她寄予的期待又渐渐成了泡影。有天半夜,他发现门没有锁,他惊愕不已地想,妻子又使出了什么新招?等他恍惚中有些清醒了,看见细瓷白碗下面压着一张纸:“我回娘家了,这回分定了。”他启唇弄齿,起初发出的是并不在乎的声音。当他迎着空荡荡的卧室,吸着她留下的矜持又孤寂的空气,才感到情况不妙。他不敢多耽搁,天一亮就变着法子去岳母家劝说戴琪。
“别这样,这有多大事呀?”
“是吗?”
说完戴琪慢腾腾地走进房间,“砰”的一声把门关上。“那好吧,你要我怎么改都行。”为了听到门里的声音,他弯下腰来,把一只耳朵贴在木门上。按岳母的话来说,他太为难她的女儿了。一小时又一小时过去,他只能悻悻然回家,路上迈着像满地乱舞的枯叶的步子。
等到再次上门,连岳母的脸也冷若冰霜了,“你,你还是请回吧。”他流连了一会,只得从屋里退出来。他不知道怎么才能给戴琪的心敷上一层膏药。没有了她这个人,他不知道干什么能有意思,连打牌也无精打采。自从戴琪关上了那扇门,他再也没能和她说上一句话。屈指粗粗一算,半个月都冷寂地过去了。他明白必须请戴琪的舅舅出山了。戴琪的舅舅就是清月的父亲,他除了骂傅洋“混蛋”和“糊涂虫”,在劝和这件事上没有片刻迟疑。他把事情暂放在肚里不说,连着两天去姐姐家里吃饭,但把脸一直沉着,直沉得姐姐慌了神。平心而论,她从没见他这么郁闷过,觉得自己有义务叫他把心里话一吐为快。结果在和他对饮中,她肯定了女婿的大部分优点,“但打牌对婚姻绝对致命……”,他吐了一下舌安慰她说,他已经有了一个好主意。
起先她只是睁大眼不相信,后来便一句话也不说,直到他拿起竖在笔筒里的钢笔,当着她的面替傅洋写了一纸担保书,保证督促傅洋改掉打牌的毛病。最后,乐不可支的傅洋,努力把家里收拾干净,把笔挺玉立、表情结霜的戴琪接回了家。清月的父亲心里明白,光对傅洋指责埋怨没有用,他筹划好了叫傅洋跟他学木匠活的事。
傅洋一开始学木匠活还有些忍气吞声。戴琪的舅舅是个严厉到家的师傅,傅洋即使被说得怒火腾升,也得死死压在心里。有趣的是当傅洋打出了几样小东西,一种奇异的乐趣便在他心里汹涌澎湃了。结果他老盼着能弄到一点木头,把它们变成一件像样的家具。他在木匠活里陷得越深,他的婚姻就越稳固。他成天与牌友的隔绝,叫戴琪心里有了幸福感。她睥睨他的神态渐渐收敛了,望着满屋打的各式家具,发觉自己比过去更喜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