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大会堂站了起来
“那是一个轰轰烈烈的年份。”这是北京市原副市长张百发对1959年的评价。
那一年,只有18岁的他作为参与人民大会堂建设的施工代表走上领奖台,为他的“青年突击队”领了一个国家级的“先进集体奖”。
在那之前一年的夏天,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作出决定,要大规模庆祝国庆十周年,建设一批国庆工程,目的是“检验社会主义中国已经达到的生产力水平”。
事实令人振奋。从1958年开工到竣工,仅仅10个月间,北京冒出了10座标志性建筑,人民大会堂居首。这十大建筑,总建筑面积达到了64万平方米,到今天仍是北京的重要地标。
能在长安街上起降飞机
当时中央的精神,要求这“十大建筑”能够反映和代表全国工、农、兵、侨、民族、文化、科技等各个领域的成就。
“‘工’是工人体育场,‘农’是农业展览馆,‘兵’是军事博物馆,‘华侨’就是华侨宾馆,‘民族’是民族文化宫,‘文化’是美术馆,‘科技’是科技馆,人民大会堂当然就是代表所有人民群众了。”北京市城市规划设计院的设计师董光器告诉记者。
前些年才落成在天安门左近的国家大剧院,当年也曾被列入“国庆十大工程”,后来因为时间实在不够,才暂时搁置。
十大工程里,人民大会堂是重头戏,所以天安门广场的改造也就迫在眉睫。
董光器回忆,广场如何改建的问题,一直没有定案。后来还是毛泽东亲自指示:天安门广场要从原长安左门与长安右门处一直向南拓展,直抵正阳门一线城墙。
按照这一指示进行的天安门广场改建,东西宽500米,南北长860米,最终实现的面积达到44公顷。
另一个原则也被确定下来,广场两侧分别建万人大会堂和革命历史博物馆。
一天,一位指挥过节日游行检阅的解放军军官走进了会议室。这位军官对天安门广场规划提出了三点要求:一、天安门广场和东西长安街要求无轨无线;二、路面要经得起60吨重坦克的行驶;三、道路及广场要求“一块板”,以便于游行集会。
于是中央决定,西单、六部口之间的古建筑双塔要拆掉,经过天安门的有轨电车轨道要拆掉,长安街不再设架空线路,线路改走地下。
许多年以后,董光器才了解到,这些要求的提出还有一重考虑——为了战备需要,紧急时刻能在长安街上起降飞机。
你的方案考第一,加油干
人民大会堂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人生的一个重要契机。比如陶宗震。
当时只有30岁的他任职于北京市规划局,那一年,他临时被抽调参加了天安门广场扩建规划。规划局是审核管理机关,按照规定他不能参加人民大会堂设计征稿。
最初总图设定,广场两侧的建筑是人民大会堂、革命博物馆、国家大剧院和历史博物馆四座。有一天,北京市领导到规划管理局,听取有关天安门广场规划设计的汇报,陶宗震提出了一个纪念碑两侧各三幢建筑的设想,话还没说完,领导就插了一句:“国家大剧院不能对着大会堂,要拿出广场。”
不久,他就接到指示,国家大剧院要迁至人民大会堂西侧,广场东侧,将历史博物馆和革命博物馆“合二为一”,西侧的人民大会堂、宴会厅和人大常委办公楼“三合为一”。
他告诉陶宗震,这样安排旨在“突出政治”。
而这时,征稿收到的100多件方案,经过七轮评选,仍旧没有一个脱颖而出。
主抓国庆工程的周恩来,在1958年国庆前下达了指示:要进一步解放思想,发动青年同志参加国庆工程各大项目的方案设计。
陶宗震就是此时介入大会堂设计的,动员他做方案的领导说:“这个工程就是考验建筑师会不会花钱,敢不敢花钱。”
陶宗震真的放开了手脚。熬了一夜,人民大会堂最初的设计方案出炉了。
第二天一上班,局长告诉他:你的方案考第一,加油干!
那是一个不彰显个人的年代。后来,国家对整个工程的规划设计施工颁予荣誉时,所设的都是“先进集体奖”。而陶宗震,只是把自己留存的一份已经褪色的人民大会堂手绘规划图,镶在镜框里,摆在书架上。
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房子
就在设计师们争议大会堂方案的时候,钢筋工张百发,已经带着他的青年突击队进驻施工现场了。
张百发和他的兄弟们,都是从旧社会过来的,“都有朴素的感情”。那时,他们还不懂什么叫“人大”。张百发只记得当时公司总经理站在高台子上说:“我们要去建中国的最高权力机构,就等于修皇宫。参加这个工程你们将终生难忘,一辈子光荣!”
大卡车来了,大家都把自己的行李往上扔,生怕落下。
1958年7月,大会堂开始挖地基了。紧接着,成千上万的工人,从全国各地调到了这里。张百发记得,其中有很多特殊工种都来自外省市,比如铺花岗岩的都是福建工人,做高级木工雕饰的都是湖南工人……
在这个举全国之力的大工程里,有一些镜头让张百发记忆犹新:
工程需要五米六的钢材,张百发他们就给鞍钢打电话,鞍钢轧钢直接就轧了五米六。他们当时开玩笑说,这些钢材运到大会堂的时候,还热乎着呢。
还有一次工地需要樟木,其实只需要几十立方米,结果从贵州运来时富余出好多——当地老百姓听说要给人民大会堂用,都把自己家最好的樟木往运输车里扔,一分钱也不要。
张百发的青年突击队,从12个人扩充到200多个人,在工地上的十个月,没有休息过一天。他们三班生产,“歇人不歇马”,睡觉从来不脱衣服。
经过十个月奋战,在内装修开始的时候,青年突击队撤了出去。
再一次走进人民大会堂,是在1959年9月,那时人民大会堂已经全面建成,周恩来请参与建设的各界代表吃饭,还看了一场梅兰芳的演出。
张百发记得,那天去大会堂,上面规定不许穿钉子鞋,他到了宴会大厅,觉得非常震撼,“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房子”。
垮不垮是主要的
关于大会堂的争论也一直存在。1959年1月20日,周恩来和彭真召集在京的建筑、结构专家和美术家座谈。
周恩来说,听说大家对人民大会堂还有很多意见,这个房子如果有缺点,大家就当有病的孩子来对待,首先考虑治病的问题,“人民大会堂这么个房子有两个关键,一个是垮得了垮不了,一个是好看不好看。垮不垮是主要的,大会堂的寿命起码要比故宫长,不能少于350年。”
仅用10个月,十大建筑在首都次第落成。《人民日报》发表社论,称赞它们是“大跃进的产儿”。
许多年后,住在右安门附近或者和平里的北京老百姓,可能仍然会记得,1958年以前,他们的家曾经在人民大会堂和天安门广场那个位置。
那一年,仅用一个月时间,天安门广场就拆了50多万平方米的房子,10129户居民被安置到右安门附近的一些简易房里。一直到80年代中后期,这些人的居住状况才逐步改善。
周恩来在去世之前曾说,十大工程欠了北京老百姓的债。据《瞭望东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