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当下的中国影视观众来说，拥抱与亲吻的镜头可谓是见惯不惊了。但往回30年或更长的时间里，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别说中国人拍摄的电影里不能有这样的镜头，就是外国人拍的电影在中国放映时，也要把亲吻镜头删干净。
即便是在这样的坚冰状态下，中国电影人中，还是有敢于吃螃蟹的人。他们拓荒性地在只剩下几部样板戏的中国电影荒漠上，挣扎着开出了一朵惊天动地的小花。这朵小花，便是中国新时期电影史上的第一个吻，虽经过删节与修正，但却如千里冰封的黄河上融开的第一道冰痕，成为滚滚春潮的前奏。
初吻：以农村包围城市的态势悄然来临
1980年春节前，在一些大城市的远郊电影院，开始悄然上映一部名为《不是为了爱情》的新片。这种事后证明是有意为之的反常上映方式，不仅没有如主事者期望的那样使影片逐渐淡化并最终消失，反而以农村包围城市的态势，迅速从边缘进入到中心城区，热映达半年之久。此片让地处西南一隅、在中国电影界处于相对弱势的峨眉电影制片厂，在当年创下了建厂以来最好的纪录，售出300个拷贝。
这部电影成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一是主题，讲述受“四人帮”迫害的人们相互扶持帮助的故事，切合了当时全国人民“拨乱反正”的愿望与心态；其二，该剧的主角是个漂亮的意大利留学生；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电影中正面描写了爱情，颠覆了传统银幕形象中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钢铁男女。不仅如此，还展现了疑似“三角恋”的复杂感情，并且还有一段虽然短暂却振聋发聩的亲吻镜头。
缘起：一则轰动新闻后的悲情故事
《不是为了爱情》缘起于一次偶然的朋友聚会。1979年春天，峨眉电影厂导演向霖赴京送审新片《冰山雪莲》。因为电影中有一场兄妹桃园重逢的戏被主审的领导批评“太像谈恋爱”，要求删改。向霖正郁闷着该怎样给那些决定电影生死的白发老人解释的时候，该片的主角杨继业带着一位朋友来看他，这个人就是《不是为了爱情》的编剧杨韬。
杨韬讲起了当时轰动北京的一则新闻：一个女子，丈夫被“四人帮”迫害致死，她在绝望中想自杀，一个工人救了她，并一直关心照顾她，让她恢复了生活的勇气。两人也开始相爱。但就在结婚前夕，“四人帮”垮台，她被宣布死亡的丈夫出现在他们面前……
故事深深地打动了向霖，他于是委托杨韬把大纲写出来。为了保证影片能安全出笼，他们定下一个基调：将女主角定为有外国元素的人，最终是将其写成一个白求恩医疗队烈士的遗孤，父亲是白求恩的战友。在这天夜里，他们基本定下了这样一个基调：中国新时期电影史上的初吻，由一个外国女孩来完成。
选演员：找个外国人比登天还难
向霖回成都后向领导作了汇报，领导原则上表示支持，但因为涉及敏感问题，相约等剧本来了之后再做定夺。但一晃几十天，剧本却音讯杳无。 两个月后，向霖和厂领导一起赴北京参加创作研讨会，在会上听当时的中央领导做解放思想的动员报告。领导鼓励他们打破条条框框去创作，想怎么拍就怎么拍。
这件事极大地鼓励了峨眉电影厂领导和向霖本人，坚定了他们要把这部电影拍出来的信心。这时，他们得到消息，编剧杨韬的一位在北影工作的朋友无意中把剧本传到厂里，被大导演凌子风看中了，凌子风当时正在拍任务片《李四光》，对《不是为了爱情》爱不释手，想放下手中的《李四光》，先拍这部。
向霖知道消息后，万分焦急。他和领导一起找到北影厂厂长汪洋，向他陈明峨眉电影厂策划并打算投拍《不是为了爱情》的情况。汪洋当时正苦于没有理由阻止凌子风停拍《李四光》，当即答应把本子还给峨眉电影厂。剧本确定后，开始选演员。
向霖和剧组人员求助于外交部，寻找外国专家组以及有外国血统的混血儿，但因为形象、气质和年龄等条件不符合而一一否定。就在几近绝望的时候，北京人艺演员蔡安安建议向霖去找留学生。借着一次留学生集体组织看电影的机会，向霖终于发现了后来在电影中扮演女主角的意大利留学生裴兰·尼克莱达，她当时在北大哲学系留学，即将毕业。
经过漫长的申请与批复过程，盖上了从外交部到北大到四川省省委外事组在内的10多个大红公章，其中最难的是文化部公章，因为那位领导出国访问，而意外地漏了网。万事俱备，影片于1979年夏天正式开拍。
拍摄：把女主角当内控对象
由一个来自资本主义国家的外国人参与国产电影的拍摄，其敏感程度可想而知。有关部门对此做了严格的规定：其一，北大必须派一名老师全程陪同拍摄，以监督管束；其二是她居住在锦江宾馆内，除了拍戏不能自由外出；其三，除了导演之外，她不能与剧组其他成员交谈。
影片在成都的内景拍摄非常顺利，秋天赴北京拍外景，在天安门广场和友谊宾馆、莫斯科餐厅等市内景点拍摄完毕后，剧组转战香山，拍摄本片最关键的一段戏。那是一个明亮的秋日午后，男主人公即将被“四人帮”爪牙抓进监狱，与女主人公面临一次生死离别，那个吻是情急之下的生死之吻，是本剧不可剥离的情感引爆点。向霖遵从艺术规律，很平静地安排了这场戏的拍摄。
当天，他们一行10多人来到香山，剧务买来10多瓶汽酒，把全组所有人都喝得脸红红的，特别是扮演男主角韩玉的演员李世玺，女主角尼克莱达则显得大方得多。没有清场，现场平静得听得见风声。男女主角对视，相拥，闭眼前倾，嘴唇相碰，热吻，镜头摇出，阳光在树影中旋转……
整个过程约半分钟，一条胶片就过了。
审查：北影观众救了电影的命
电影拍摄完毕，接着送审。按惯例，审片时导演在现场，聆听审片意见。但审查《不是为了爱情》时，却打破了这种惯例，导演不能参加。因为关于该片的种种传闻已让它进入另册。
影片理所当然地出现激烈争议。一派意见认为，这是一棵毒草，必须将其彻底消灭；一派意见则认为影片总体是好的，个别镜头可以修改，其中亲吻镜头不是噱头，而是情节必需。两派意见相持不下，最终决定在北影搞一次小范围试映，看看观众的反应。试映当天，北影厂放映大厅座无虚席。电影结束的时候，观众席上掌声如潮。北影的同行们，用他们的掌声和艺术良知，为《不是为了爱情》投了赞成票。北影虽然错过了这部电影，却在关键时候，救了它的命。
曾颖 来源:时代邮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