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在2008.5.12提供的大灾难和大救援这一特殊的大舞台上,作家选择了一个独特的全新的视点,在灾后通过网络对散布于全国各地的志愿者进行了深入的采访。与紧急奔赴救灾一线的解放军、武警部队、消防部队这百万雄师相比,“志愿者”队伍只是游击队,但它的出现表明抗震救灾不再仅仅是国家行为,也是社会成员自觉自愿的个人行为。
[上期回顾]
中国作协组织作家采访团及时赴灾区采访。他们在掌握了大量第一手材料后写出了一批讴歌抗震救灾英雄的报告文学、散文。很多人没有注意到,有一位青年女作家非采访团成员,她是一位只身前往灾区的作家志愿者。在灾区,她怀揣着一份遗嘱,那是她自己写的。
我感觉我可能会死掉
疯狂地救人,为救人几乎接近“疯狂”。让我们永远记住他的名字:尹春龙。
如果笔者不用“伟大”、“崇高”这类字眼来描述他,了解他事迹的读者会责怪我用词的苛刻。四川人,不,中国人乃至整个人类都应因为有他的存在而骄傲。他让我们看到了人性中高洁闪光的一面。而他仅仅是四川资阳市雁江区中和镇罗汉村二组年仅20岁的普通农民。从照片上看,他长着一副娃娃脸,一脸稚气。
他成了地震志愿者中的“传奇人物”,成了网络上被网友狂顶的“网络英雄”。2008年7月,他被团中央评为全国十大杰出志愿者之一。下面是他如何救人的口述实录——
地震发生时,我正在双流县的香菇大棚里摘香菇,突然感觉地面摇晃起来,塑料大棚哗哗作响。我跑出大棚,看到远处的烟囱摇来摇去,忽然“轰然”倒塌。“地震了”,我和父母摇晃着跑到房子后面的菜地。强震过去后,因为手机没有信号,我用固定电话给老家资阳的亲戚打电话问平安。大约下午4点中央电视台开始发布地震报道,我一直死死地盯着电视屏幕,一秒也不想错过……
天一亮,我就翻出家中唯一一张银行存折,家里所有积蓄都在这张存折上。我悄悄地走了。先到银行取出3700元现金,再来到客运站。没有客车了。为了抢时间,我就想打出租车去。与司机侃价钱,司机开价不少于370元。我说我是志愿者,是到灾区救人去。司机说:“不管你干什么去,我也是冒死送你去的。”
到了都江堰我赶紧来到房子垮塌很严重的聚源中学。现场一片废墟,人很多,只听到到处是喊“救命”的声音。我来到人少的废墟边,听到下面有人喊“救命”,就用手搬砖块、水泥块,刨废渣,很快打出一个小洞。我下到洞里,把一个全身都是灰的孩子拽出来,可惜他已经死了。我抱着他哭,才十四五岁的孩子啊!算是我的“小弟弟”啊!我把他背到操场上,回去继续挖。我仔细地听废墟下的呼救声,只要听到有人喊“救命”就掏洞救人。因为下面传出的声音有回音,有时很难准确地判断幸存者压在什么位置。13日白天一整天,我不停地刨啊刨,结果只刨出两具遇难者遗体。
13日晚上,我跟着一支部队的战士一起救人。看到我疯狂地掏废墟救人,战士很乐意我跟他们一起行动。在一个网吧的废墟上,我感觉下面应该有幸存者,我和战士们一起在废墟上打了一个洞,我自告奋勇先爬了下去。我是顺着一个软软的物体滑下去的,朝着黑暗深处喊了两声:“老乡,老乡,有活的就出下声”,没有听到有人应声。上边递下手电筒,我一照墙壁,“妈呀”,刚才那软软的物体,竟然是一具遗体。他的头被两堵墙夹住了,身体悬吊在半空中。我和战士,用了几个小时才把这个遇难者的遗体弄出去。
听说映秀镇是震中,受灾最严重,我决定到映秀去。步行了十多小时才到了那里。看到满坝子都是伤员,直升机在天空盘旋,来来回回地运伤员。我就帮着抬重伤员,一共抬了20多个,有两个在半路上死去了,我是看着他们咽气的,心中说不出有多难受。
不晓得是哪来的力量在支撑我,我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晚上,我来到映秀小学继续掏洞,没有工具就用手挖,手脚被钢筋水泥块划破了也不觉得疼。我挖出来的又是一具遗体。我很苦闷,我怎么就救不出活人来呢?我带的食物很快就吃完了,饿了,我就从废墟里捡东西吃。15日,我找到当地的指挥部,告诉他们我是资阳来的志愿者。当时,我感觉我可能会死掉,到指挥部登记一下起码可以让爸爸妈妈知道我怎么会死掉的。
我们救出了映秀镇最后的幸存者
有两天我被指挥部分配到阿坝铝厂帮助维持秩序。这里集中了一大批受灾群众。5月17日,来了一批特警维持秩序。我觉得没有救出活人,不甘心,就又返回映秀镇的中心地带。出乎我意外的是,当天下午,我和其他人一起钻进废墟终于救出了一个被困的活人,他身上竟然连伤也没有。这使我大受鼓舞。我心里想着一定要救出更多的活人。18日,我到达电厂的废墟时,消防人员已经在废墟上打了一个5米深的洞。里面有一个叫虞锦华的女性还活着。但拦在虞锦华前面的是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如搬不走尸体,就没法救出虞锦华。我找到消防队指挥部,提出由我下去救人,领导同意了。
我钻下洞,冲里面喊:“虞姐,呆了好长时间了?”虞姐用微弱的声音说:“我下边还有一个活人。”听说有活人,我像吃了兴奋剂来了精神。我让救援队递给我锤子和钻子,在洞里继续往前挖。大约往前挖了1米,我看到了那具挡着虞姐的尸体。外边递进了绳子,我用绳子绑在死者的腰上,然后用胳膊夹住死者的头,双脚蹬住洞两边的水泥大梁,使劲拽,终于把尸体拽出来了。那股腐臭味,几乎让我窒息,想到能把人救出来,我就强忍住……借着手电筒的光亮,我看到了虞锦华,她坐在楼梯上,双腿被巨大的水泥梁压住了。我安慰她“虞姐,不要急,马上就可以出去了。”一位医生爬进洞里,给她做了截肢手术。我和另外一个人抬虞姐出来时,她的双腿血流不止,我身上沾满了她的血。在救虞姐时,我在洞里呆了8个小时。期间,多次发生余震,水泥和灰土直往下掉。碰到余震发生,我就往洞宽的地方躲一躲。我知道,废墟塌下来,我就死定了。遗憾的是虞姐虽然活下来了,但失去了双腿。
虞姐下面活着的那个人叫马元江。为了救他,我和消防救援人员继续往前打了8米深的洞。18日晚上,我拼命地往前打,但只打了3米深。19日下午,我打了4个小时,才又打了4米。我第一个看到了马元江。他说:“兄弟,我要喝水,干死了。”我就一手托着管子,一手喂他。又经过救援人员两个小时的共同努力,才把马元江救了出来(事后,尹春龙才知道,虞锦华和马元江是映秀镇最后的幸存者)。
我父亲曾经当过石匠,从小我就看着他怎么凿石头。没想到这种技术在地震救人时派上了用场。救出了马元江,我就到附近村子帮助灾民在废墟里掏家具和收菜籽。6月1日,我看到有许多部队官兵进山,一问,才知道一架救人的直升机掉山里了。我就随一支部队进山帮助寻找。半路上,我与部队分手了,我想“人多的地方不一定能打到虎”,我独自找,找到的希望更大。我从小就对汽油特别敏感,闻到就想吐。相信我能找到。我走进了深山,都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但我心里并不觉得害怕。大概6月2日,我在深山里找到一块斜着突出的大石板,准备晚上在那里睡觉。当时余震还挺多,山上不时往下滚石头。我觉得大石板可以抵挡落下的石块。天还没黑,我突然看到一条有胳膊粗的大花蛇,盘在离我三四米远的地方。我吓得连气也不敢喘了,生怕稍有动静,它就蹿上来咬我。谁知道它是不是毒蛇呢?我的心咚咚跳,就与他一直僵持着,想跑我也没法跑,周围都是灌木丛,谁能跑得过这个该死的家伙?一直到晚上12点,它才离开。
我穿破了许多双从废墟里捡来的鞋子,找了许多天仍不见飞机和机组人员的踪影。我的双腿被滚落的碎石砸得血淋淋的。6月10日,我听到消息说,飞机在大红崖找到了。那里我也去过,只是到了山顶,还闻到了焦糊味,没有到半山腰去找。我赶到那里,看到飞机掉在大红崖半山腰。现场惨不忍睹,飞机残骸周边的树木都被烧光了,遇难者遗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呈各种形状。遗体分不清五官,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我们先将遗体搬到山顶,然后,每20个人编成一组,运送一具遗体下山。救援部队在映秀镇与大红崖山顶之间设了4个营地,其中,大红崖到最近的4号营地的道路最险。我在把编号第4的遗体运到4号营地后,又返回来,再次运送了一具遗体,全程送到了映秀镇。
(也是后来,尹春龙才得知,他运送过的编号第4的遗体是机长邱光华的遗体。也正是邱光华机组把他在映秀镇救出的最后一名幸存者马元江运出了映秀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