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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9 年 5 月 16 日 星期   重要律师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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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通缉犯”王帅的尴尬人生
  在上海静安区的那间灰黑色调的时髦办公室里,白领王帅发出了使他成为网络红人的帖子。他把老家灵宝庄稼地里羊吃小麦的场景和全国抗旱的情景对比,用来影射当地政府用1200元一亩一年的价格,用租赁方式征用土地的事情不合法。

  他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果——帖子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却也给他带来了牢狱之灾。他被警方千里追捕带回老家审讯,理由是涉嫌诽谤,污蔑政府。

  在8天“莫名其妙”的看守所生活后,王帅被取保候审。不久,该案被宣布撤消,当地公安局长到上海向王帅登门道歉,并送上783.93元的国家赔偿。

  在全国民意和灵宝公权的博弈中,“王帅帖案”得以平反昭雪,“王帅”一词也成了抽象和普遍权利的代表和象征。

  这件网上问政事件似乎就此要告一段落。然而,当24岁的王帅叙述这个惊险的故事和他的思考时,他还是流露出深深的挫败感。

  “现在只希望这个事情有个圆满的结局,别让灵宝的那些老乡再骂我了。”

  在他看来,现在有关问题还没有解决,这件事情他还要争下去。   “我成了全国通缉要犯”

  跳出农门的王帅对其故乡的农民怀抱乡情——用他的话说,真把“那些农民当亲人”。在天津读大学的时候,周围的同学们谈论如何赚钱,他喜欢谈论时政和社会问题,因此被视为热血青年。

  当父亲王社平偶然在电话中透露邻村西王村的土地被征用时,他决定直面这一问题,为家乡不懂得维护自己利益的那些农民多争取点赔偿。

  那还是2008年的事情,土地还没征用到南阳村——他的本村,“当时我真是出于义愤,那时跟我还没关系”,他说。

  河南省国土厅、三门峡市国土局、灵宝市国土局,他一层层打电话去举报。河南省国土厅给他登记后就没了下文,三门峡市国土局的人不是让他去问省国土厅,就是让他问灵宝市国土局。

  灵宝市国土局的人问他:“你是谁?”

  “一个农民。”

  来电显示出卖了他身份,对方很利落地说:“上海的农民管不着河南的事。”

  他还跑到了国土资源部和省厅的网站上,使用“在线信访”,结果都没有回音。

  而王帅的本村也在今年2月8日直接贴出公告,要求村民对地上附着物进行清理。王帅让自己的堂兄席艳峰去拍几张照片,还特地嘱咐他拍照的时候别让人看见,“没办法,那些人有钱有势”。

  这些照片被王帅发到网上,并附上了文字说明。他起先发的是“征地”的帖子,然而帖子在新浪博客被删,在天涯社区也是审核未通过。后来,他联系当时的新闻热点,以“pp_105”的网名把帖子用“抗旱”名义发出去了。

  帖子迅速引起了关注,这是他所期待的,然而跟帖迅速到达一万以上,他又害怕起来。“如果这个事情他们知道是我干的,会怎么对待我,想象不出来”,他说。

  他甚至请版主把原帖删除,不过,这个请求被忽视了。然而,老家那边传来的消息更让他紧张,他的父亲告诉他,席艳峰已经被找去问话了。

  王帅的担忧没多久就变成了事实。3月6日下午2点左右,两名着便装的男子来到他的公司,向王帅出示了警官证。他不明就里地跟着他们下楼,两名说着灵宝方言的警察从一辆桑塔纳里钻出来,铐上手铐的那一刻,王帅明白了。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抓你吗?”

  “不就是我举报你们违法征地的事情吗?”

  “你还干过什么事情,那些照片怎么能到网上去的?”

  当时正值两会期间,警察告诉他这次带他走为了“协商”征地一事。可是一进入警察局,他开始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我看见他们出具了一张通告,说什么灵宝市警方将网上通缉逃犯王帅一举抓获,我那时心里还想,我也没逃呀,怎么就成逃犯了。”

  他不清楚程序应该怎么走,提出要找律师,并希望对方出示证件,“他们说该给我看的,我会看到,不该给我看的,我什么都看不到”。

  随后,他被送进了上海市第二看守所。他和另外18个人挤在不到20平方米的地板上,在那里,他深感自由的宝贵。网上“躲猫猫”的报道还让他产生了各种可怕的联想,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和绝望。

  出乎意料的是,监室里的人听了他的故事后,给他极大的安慰,“在吃菜的时候,他们把肉让给我一个人吃”。那是一群小偷,他们高度赞扬了王帅的正义感:小伙子你干的是好事,你出去以后,一定要告到底。

  这一切都让他觉得吊诡:这个世界太疯狂了,警察来抓你,一群小偷在里面陪你聊天,给你安全感。

  “差一点写悔过书”

  3月9日下午,灵宝市警方把王帅带回了河南。回到灵宝以后,警方开始对他进行正式审讯,直到第一次提审前,他才看到了自己的拘留证。

  “他们后来就劝我写悔过书,说悔过书一写,明天后天就让你回上海上班,说你在上海找一工作不容易, 我那时差一点就写了。”

  然而同一监室的一个30多岁的“难友”以自己为例,告诉王帅千万不能写悔过书。那人是个生意人,当年在三门峡市有一个卖电器的铺面,每年入账就有几十万,然而拆迁时只补偿了20万。此人后来跑去郑州开店,但是实在咽不下那口气,写了一年半的匿名举报信。有一天,一辆奥迪A6把他请了进来,对方客客气气地指着桌上的信问他:这是不是你写的?

  “是的”,他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就写个悔过书吧。他写了,结果“认罪”之后已经被关了半年多了。

  这个“传奇”故事听得王帅一身冷汗:我从那时就明白了,悔过书一定不能写,不管他们怎么说我就是没写。

  3月10日王帅给父亲王社平打了一个电话,此前3天,家人一直不知其下落。3月7日,王社平打电话给儿子,儿子的手机关机,只能请在内蒙古工作的王帅的同学从网上找到儿子公司的电话,打过去一问,被告知儿子被警察带走了。

  大王镇党委书记、五帝工业区建设指挥部副指挥长黄松涛托人来做王帅父母的工作,要他们砍掉家中的苹果树,就可以放王帅回家。

  此时,村子里的苹果树已经砍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王帅及其伯父家等共三家“钉子户”。春节回家的时候,王帅曾拿着相关的法规法律在家普法,但是村民并不信他,有个村民还告诉他:土地是政府的,你跟政府对着干,这不是反革命么?

  胆小谨慎的王社平对儿子也是将信将疑。在王帅的坚持下,他才没把树砍掉。在王帅看来,他的伯父席绍兴(王帅的父亲和伯父是同母异父的兄弟)是村子里唯一有点见识的人,“他做过生意,知道点法律法规”。

  不管王社平愿不愿意,他都得为了儿子“和政府作对”,地里的苹果树成了他的筹码。他还是害怕人出不来,于是坚持放人才砍树。

  3月13日,王社平夫妇前往看守所迎接儿子回家。按照此前的承诺,此后5天,王家的4亩多苹果树被砍掉。

  王帅父亲为儿子买好当晚回上海的火车票回来后,接到灵宝市公安局当天发来的一封信,信中有灵宝市看守所的释放证明,上写因“犯罪证据不足”予以释放,同时还有灵宝市公安局的取保候审决定书。

  王帅在看完取保候审决定书就知道走不了了,因为那上面规定“未经执行机关批准不得离开所居住的市、县”。

  随后他打电话给办案民警李平,问“是不是真心让我走”,李平给的答复是,让他放心走,“农村出一个大学生也不容易”。王帅还是坚持让他们出具正式手续。

  3月16日,王帅去灵宝市公安局,李平要他写一份悔过书,就给他办去上海工作的正式手续,王帅拒绝了。

  3月19日,接到灵宝市公安局通知,告知由村支书担任担保人,王帅写一份离开灵宝去上海上班的申请书。在申请书上,盖章是“灵宝市公安局网警大队”。王帅到上海后就此咨询了律师,被告知申请书和拘留、取保候审手续盖章不一致,不具备法律效力,建议王帅尽快回灵宝,否则公安机关随时都可以将其抓捕。

  “信访办”,还是灵宝的“汉奸”?

  “王帅帖案”被媒体曝光后,这个年轻人的生活被抛入了一个个漩涡当中。每天他能接到全国各地数十个电话,向他反映的都是征地、拆迁的情况,更有人千里迢迢跑来直接找到他。一些农民甚至买了烟、酒,跑去了王帅的老家,看见王帅的父亲就跪下了,“他们认为我家有背景”。

  这些农民都希望王帅帮他们 “上媒体”,然而王帅实在无能为力,他只能把这些发过来的材料整理整理,理清人物、地点和事情经过,然后发至各个媒体记者的信箱。

  在外面,他看起来殊荣备至,然而在他的老家河南灵宝市,王帅的个人磨难遭遇了几乎是集体冷漠。

  村民们给他打电话,指责他是灵宝的“汉奸”,“败坏了灵宝的形象,让灵宝经济倒退了十年”。对方的逻辑是:工业要发展,必须要征地,征地就必然得违反政策,“这是地方发展和国家政策之间的矛盾”。

  在他的母校灵宝一中,他成了师生中传播的典型负面教材。一个学弟给他发短信,警告他“千万别回灵宝,不然打得你生活不能自理”。

  王帅陷入了一种经典的悲剧当中:他所爱的,也正是他所恨的。他对那块土地和那些人民心存悲悯,但是当他书生意气地强出头时,那些村民却把他当个笑话看待。

  “我被抓时,我们村的人都认为我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后来媒体曝光了这事,上面宣布复耕,他们本来地被征,每年赔1200块钱,还不用干活。现在政府让复垦种小麦、玉米,每年一亩收入肯定不到1000元,还得干活。农民觉得被我一闹,反而不划算了。”

  在征地风波之前,当地村民以种植苹果为生,日子过得很是滋润。王帅家4亩地的苹果园,平均每年收入3万,即使果子每斤只卖七八毛这样的差年景,收入也能有2万。

  那些苹果树都是培育十八九年的,正是产果的高峰期。“技术好的人家,每亩收入上万也是可能的。”

  2008年5月,当地政府以建设五帝工业聚集区为名,“租”用了大王镇农地28平方公里。公告中既没有征地的批号和批文,甚至也没有当地政府的公章,只有五帝工业聚集区的一个章在上面。

  土地被征用后,除了地上附着物一次性赔偿,每年每亩地只有1200元的“生活补助费”。

  灵宝方面在4月16日的答复中称,将把土地补偿款由原先的2.5万元每亩提高到2.89万元每亩,并承认“存在着土地补偿款未完全到位的问题”。

  实际上,土地补偿款直到现在仍分文未付。

  在河南省人民政府土地管理文件中,的确批复了大王镇327亩土地的征用。不过,现在清理了地面附着物的土地却有近800亩——西王村近500亩,南阳村180亩,加上佛湾村的120亩。

  在灵宝市官方就抓王帅道歉当日,河南省国土资源厅在其网站上发布了一份调查公告,称灵宝市在“补偿安置未到位”的情况下清理了土地上的附着物,并在上面建造围墙,已责令其拆除围墙并恢复土地原貌。

  “说土地恢复原貌就是很扯皮的事情,原貌是什么,恢复得过来吗?”

  土地已经全部复耕。在王帅看来,这不算一个让人欣慰的亡羊补牢,却是他招致当地村民骂名的原因——这些农民又要过上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在辛辛苦苦劳作一年后,才能收获那一点可怜的收入。

  对这些村民而言,当年种植苹果树的幸福生活只能存在于记忆当中,就连不用劳动就能获得的每亩1200元“生活补助”——也被王帅搅了。工业区也办不成了,投资也撤了,于是,王帅便理所当然成了灵宝的“罪人”。

  “他们本来一亩一般都能收入七八千块钱,上面给搞到每亩1200元,他们不怨政府。现在我让他们生活又倒退了,他们就怨我了。”

  王帅的委屈是显而易见的,他痛感“我们那儿农民意识不行”——他们身为社会的最底层,却不清楚谁在真正侵犯自己的权益。另一方面,他又觉得“那些农民太善良了”,他们总是默默忍受,最会体贴领导。

  在强势的公共监督力量下,失范的权力不得不纠偏改错——官员被处分,王帅得到了国家赔偿,平反的王帅也被民意丰满成“农民英雄”的形象。但对于王帅来说,他的担忧却是具体而细微的,他不止一次地对记者说——别关心我,你们还是得关心我们那儿的土地问题。

  他现在焦灼和忧虑的是,对当地农民来说,玉米与苹果的收益差距,该怎么来消除?

  偶尔一两次,他也露出点悲观失望的情绪——这种事情再发生的话,我会选择沉默。

  生长果实的土地,和生长正义的法律和良心,都需要呵护备至。

  (季天琴 来源:新民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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