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一群没有根的城市边缘人，在武汉没有房子，没有亲人，每家一辆大篷车就是他们的全部。他们拖家带口，既为自己讨生活，又解决了城市中房屋漏水的难题。

　　他们是一群安徽人，一个生活很艰苦但精神愉悦的特殊大家庭，一群别人眼中的城市“吉普赛人”。

　　23个家庭组成一个“部落”

　　王小东和他的“家庭成员”来自安徽亳州农村，在武汉专门承接各种防水工程，但更多的时候，他们是接屋顶防漏的活。在老家他们都是近邻，有些还是亲戚。抱团出来的一共有23个家庭，他们中间年纪大的40来岁，小的20出头点。来到武汉已经五六年了，车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一辆车就是一个流动的家。

　　每天天一亮，这些车身上立着“专修各种屋顶防漏”牌子的中巴车和农用三轮车，从位于硚口区长丰大道旁的“大本营”出发，开始“巡游武汉三镇”——他们笑着将外出找活干称为“巡游”。晚上6点多钟，“大篷车”陆续返回“大本营”，吃过晚饭，稍稍整理一下一天的身心后，慢慢进入梦中。“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采访中，老乡们不断重复这样的话。

　　刚接触时，老乡们总是让我们找他们的队长。他们说的队长就是王小东，一个长得蛮帅的小伙子，今年三十出头。王小东为人不错，能够很好地协调这个群体的关系，一来二去大家就把他当成了“主心骨”。王小东对这个称谓并不看重，指着一旁一名姓黄的中年男子说：“他才是队长，我这个队长是副的，自己封的。”周围的人大笑，“他哄你们呢，他就是我们的队长。”

　　老乡们说，他们这些人在一起就像一个家，虽然多数时候还是以各自的小家为主，但只要有人需要帮助，都会毫不犹豫伸出援手。他们指着一旁搭着防雨棚的车说，这几天那家有事，男人回去几天了，白天大家出门干活时，女人就带着孩子待在“大本营”，晚上大家回来了，如果女人忙不过来，大家会帮她准备一下晚饭，“虽然大忙帮不上，但都是一起来的，相互间的关照还是应该的。”

　　曾因费用纠纷遭菜刀威胁

　　有活干的日子，他们会很开心，“虽然累点，但出来了，就想多挣钱。”陈海林带着老婆孩子来武汉5年了，他给记者算了一笔账：找活时，车要在路上不断地跑，汽油柴油费再加上生活费，一天下来至少要花30元钱，“所以没有活干的时候特别着急”。

　　王小东说，他们最长的一次半个月没找到活，去年有段时间，有几家人实在支撑不下去了，还曾让家里往这边寄过钱。旁边的张阳说，干活的时候虽然累，有时也会有危险，但还是经常碰到好人。张阳夫妇俩到现在还记得一名叫不上名字的老人。去年夏天，他们一家在硚口的一个小区帮一家人做屋顶防水，一开始讲好了全部费用是360元钱，等他们干完活，对方只肯出200元钱，他们稍微争辩了几句，那家的男主人拿出一把菜刀就冲过来了，吓得他们撒腿就跑。后来，小区的一名老人在问明情况后，主动去帮他们把200元钱要回来了，还将落下的工具也送过来了。事情过去了好久，两口子仍念念不忘老人的好处。

　　对他们来说，开车巡游揽活时有危险，“武汉好多地段都不允许农用车通行，好在一般情况下，警察对我们还蛮友善。”张阳说，有一次，一位值勤交警告诉他，上班高峰期不要在主干道上行驶，其他的时候也尽量走非机动车道。他们现在一直遵循这条原则。和记者聊天的时候，老张很担心，会不会稿子一出来，交警对他们严查，“要是这样我们可亏大了”。

　　王小东说，他们这群人干活很讲良心，其实他们知道在武汉还有其他像他们这样的群体，有时候他们也能听到关于其他群体不好的议论，但他说，他们管不了别人，只能管好自己，每做一个工程，都尽量让客户满意。“但愿市民不要把对其他群体的非议算到我们身上”，王小东说。

　　初来武汉的“吉普赛人”的“营地”，是在古田一路附近。有一天夜晚，突然来了十几个人，拿着刀棍，强行将他们赶走，他们四处寻觅，才找到了现在的地方。谈话中，老乡们一直要求记者别透露他们现在的具体地点，怕坏人再次找上门。

　　记者拍下“写真集”

　　从3月26日起，记者连续三天“探营”，3月28日记者第三次到他们大本营的时候，是晚上6点半，我们买了一些水果，准备了几盒烟，外加洗发水和沐浴露。

　　记者将水果交给一名中年女子，她推脱不开道过谢后，将水果分发给了每个家庭的小孩，拿到水果的孩子们很开心，但直到记者离开时，孩子们也没有舍得吃，让人觉得有点心酸。男人们平常都抽两块钱一盒的烟，在记者给他们递烟时，他们很客气，一直说“抽你们的烟不好意思。”

　　还不知道什么叫苦的孩子们是一道独特的风景。已经会走路的孩子多是女孩，她们没有玩具，但一个简单的东西也能让她们开心。陈海林的女儿快3岁了，她不断抛着一个小线圈，看到线圈滚出去几步远了，就笑着追上去，很快又有其他的孩子围过来，孩子们在“大篷车”里苦中取乐。

　　几次采访后，“吉普赛人”对我们消除了戒备，王小东甚至招呼了几个人，让摄影记者给他们拍照，还笑称这是他们的“写真集”。

　　张阳和我们聊天时，他的妻子正在洗衣服，饭还没有做。他说，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外出干活本来就辛苦，干吗不让自己开心快乐呢？他的妻子刚刚洗完头，他说，老婆就是爱干净。我们和他开玩笑：“你看你老婆弄这么干净，你身上还有灰，小心晚上她不让你睡觉。”他笑笑：“我身上干净是她老公，脏也是她老公，她才舍不得不让我睡觉呢。不过看在她才洗完头的份上，我今天也洗个头。”

　　说话间，各家都开始晚餐了，他们吃的很简单：一份大杂烩，里面有一点肉，加上粉条或者其他的青菜，放在一起一炒一焖，主食基本上是面条和馒头。做饭的多是女人，有的男人会在一旁打打下手。我们第一次探营，天正下大雨，风也大，好几家都没法做饭，只是给孩子准备了吃的东西。老乡们说，他们能经饿。第三次去的时候，不少家庭很热情地张罗着让我们吃饭，虽然也想尝尝他们的伙食，但看到不多的饭菜，我们最终没动筷子。

　　下雨天是男人们的节日

　　活干得很累的时候，男人们也盼着下雨，因为下雨就干不了活，大家就聚在一起打打扑克牌，王小东说：“我们玩两副牌的斗地主，输赢不大，一般十几、二十块钱，到最后，赢了钱买点酒，大家一起喝喝小酒。有酒有肉，就觉得特别滋润。一个月有一次这样的小聚餐就足够了。”

　　天冷的时候，他们会定期在附近的澡堂洗澡，有时也自己烧水洗。张老乡的妻子说，前些天天气暖和了，他们就是自己烧水洗，用帐篷在空地上围成两个“澡堂”，男的一个，女的一个，大家一边洗一边说笑，隔着帐篷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快活着呢。

　　记者很想请他们吃顿饭，但他们婉拒，说不能让我们破费。陈海林说，他们都是本分人，特别怕让别人吃亏。他举例说，“营地”对面有个建筑工地，看门的人和他们熟悉后，总是会放他们到工地厕所去方便，工地上有很多能“顺手牵羊”的小东西，但他们从来不沾，哪怕是一根铁丝也不拿，“我们要是拿了工地上的东西，不仅方便不成了，还给看门人带来麻烦，这是很不厚道的。只有先本分做人，才能谈挣钱，不然，带在身边的孩子也会学坏的。”看守工地的老汉也说，这群人确实本分，放他们进来很放心。

　　对他们来说，暂时找不到活干能忍受，吃的简单一点也能忍受，就是没法忍受武汉的炎热。老乡们都说，夏天是他们最难熬的日子，车里的温度太高了，蚊子也多，睡在车里一个晚上要流好几身汗，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就在路上搭个简单的铺，点上蚊香勉强睡个囫囵觉，有时实在无法入睡，也会起来就着路灯看看书。晚上又是路灯又是过往的车辆，大人们很难睡好，只好在白天等活的时候，在车里眯一下。但就是这样的条件，王小东依然能从中找到快乐。他指着自己的车说：“欢迎参观我下榻的地方，还不错哦，一室一厅呢。”他说的厅指驾驶室，室指车厢。

　　老乡们说，他们离开家乡，来到大武汉，为城市房屋解决漏水问题，也为自己的生计，老乡称，现在做防水防漏的人很多，他们的价格比本地人要低，才找得到活做。如今的生意不好做了，一年下来，勉强能赚2万余元。往家里寄钱是他们最自豪的事情，除了给自己留下基本生活费用外，钱都会寄回家。王小东说，他们那里地不多，在家里干农活挣不到多少钱，外出讨生活，至少还可以弄到一点活钱，“比待在家里强就行了，做这个发不了大财，就能糊个口。”

　　带在身边的孩子都是学龄前儿童，等孩子们到了上学的年龄，就会被送到老家读书。对他们来说，孩子就是自己的未来，“不能让我们的孩子像我们这样生活艰难。”

　　据《武汉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