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陕西延安一对夫妇在家关门看黄碟,被人民警察的火眼金睛发觉,便破门而入将丈夫抓走。这就是引起法学界广泛讨论的“夫妇看黄碟”事件。无独有偶,某地民工晚上没有别的娱乐方式,聚集在一起看毛片,也惊动了警察,民工们慌慌张张逃走,有几人急不择路,跌到粪坑里淹死了。
看黄片当然不值得提倡,但由此遭受无妄之灾,委实是让人扼腕叹息的悲剧。中国是一个泛道德的国家,正人君子是耻于公开说自己欣赏那些“不健康的文艺作品”,如毛片、黄色网站、色情画报、色情小说等等,似乎欣赏这类东西的是趣味低级、素质不高的人。虽然中国历史上那类如《素女经》《金瓶梅》的书,绝非斗大的字不识几个的民工能写出的,大部分出自饱学鸿儒之手。
《红楼梦》中生活着一些道学家,但抵挡不住贾府成为藏污纳垢之所。在贾府,不健康的文艺作品很流行。那时候没有网络和电视,流行的是春宫画、色情话本小说之类的东西。有一次,著名的花花太岁薛蟠给宝玉说,看过一张“庚黄”画的春意儿(春宫画)。寻思片刻的宝玉便说出它是唐寅画的,自己那个粗鄙无文的表哥认了白字。此时宝玉还是个少年,对不健康的文艺作品竟然有如此丰富的知识,可见他平时看得不少。
薛蟠是个整天眠花宿柳、不求上进的落后青年,喜欢这类东西;宝玉天资很高,对不健康文艺作品有如此悟性,倒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因为傻丫头拾了画有春宫的香袋,引起查抄大观园风波。王夫人拿着香袋找王熙凤,她怀疑这是贾琏和熙凤的“夫妇教材”,理由很充分:老婆子拿这个没用,姊妹们无处得到。熙凤辩解道:“我是年轻媳妇,算起来,奴才比我更年轻的又不止一个。况且他们也常在园里走动,焉知不是他们掉的?再者,除我常在园里,还有那边太太常带过几个小姨娘来;嫣红翠云那几个人也都是年轻的人,她们更该有这个了?还有那边的珍大嫂子,她也不算老,也常带过佩凤来,又焉知不是她们的?况且园内丫头也多,保不住都是正经的。”
在此风波中,可看出不健康文艺作品在贾府是很流行的,很多人都有可能接触此类作品。除了这些春宫画,贾府内流行的另一类不健康作品就是一些话本小说。
大观园建好之后,宝玉整天在园子内闷闷不乐,他的贴身秘书茗烟,不知从哪个贩卖黄色书刊的地下出版商那里,“把那古今小说飞燕,合德,则天,玉环的外传与那传奇角本买了许多孝敬宝玉。宝玉一看,如得珍宝。”
这些外传和传奇角本,以那时候的标准衡量,显然都是有色情嫌疑的小说,所以茗烟恳求宝玉,不可让人知道。可一转眼,宝玉就让他最爱的一个人黛玉分享了。
宝玉把这“真是好文章”给了黛玉看。黛玉看《西厢记》,“但觉词句警人,余香满口。”在黛玉的时代,描写张生挑逗崔莺莺,私下暗合的《西厢记》绝对是诲淫诲盗的,正经孩子不能接触,就像现在教导孩子远离网吧一样。宝玉看到黛玉喜欢此书,得寸进尺,用书中的语言暗示她,说:“我就是个‘多愁多病’的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的貌”——两人同看“色情小说”,宝玉只是合理化的联想,可黛玉尽管爱宝玉,还是受不了,觉得是亵渎她,扬言要告诉舅舅舅母。
宝玉有一次对紫鹃说,“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鸾帐,不教你叠被铺床。”这是张生对红娘的暗许,小姐的贴身丫鬟给公子做小妾也是自然的命运。黛玉仍然是怒气冲天。
难道黛玉真的不想和宝玉在一起么?非也。只是看了同样的不健康文艺作品,彼此心思相通,但做女娃子的,总不能直直地说出来呀。
但文章之化人,总在无意识中会流露出来,不管其文是健康还是不健康。贾母宴请刘姥姥时,大伙儿行酒令,黛玉说了句“良辰美景奈何天”,这可不是健康向上的诗文中的句子,而是描写男女私情的《牡丹亭》中的句子,别人没察觉,警惕性很高的宝钗姐姐立马察觉了,后来还教育了一顿黛玉,告诉她不能多看这些不健康的著作。那么宝钗怎么知道?显然也是熟读过的,不过人家站的位置比较高,是批判地学习,看完后不但不“中毒”,而且能教育黛玉妹妹。
所谓的不健康文艺作品,其实大家都在看。薛蟠自认为不是正人君子,所以当着谁都敢直白地谈春宫画;宝玉则偏在人家说错话的时候,及时指出,显出知识渊博;林妹妹冰清玉洁,自然羞谈这些,但无意识会流露出来;而宝姐姐呢,自己不但看过,而且看得有理,可以批判的态度对待大毒草,教育弟弟妹妹。
大家都在看不健康的文艺作品,无非不同的人看完后摆出的pose不一样而已,薛蟠这种人比较率真,喜欢看的东西毫不掩饰,不如他妹妹会装。
文章摘自 《大观园的后门通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