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提及渡江战役,人们脑海中多半会浮现出纪录片或照片上的两个画面:人民解放军千帆齐发,冲向长江彼岸;解放军战士呐喊着冲进总统府,随后青天白日旗落下,红旗飘扬着升起,战士们在总统府楼顶上欢呼。
然而,究竟谁是渡江第一船?究竟谁是“首占”总统府的英雄部队?关于此事的争论,一直不停。
六十年后的今天,南京解放之际,再度回首这段历史,我们不是非要对这两个问题断个清楚明白,而是因为,荣誉的光环属于所有那些为之付出过血汗的人们……快报记者 郑春平
“凌平号”船长、司炉回忆当时——
夜渡长江多亏了煤油桶信号灯
1949年4月23日,南京是晴天,入夜后,江面风平浪静。35岁的船长陈忠厚丝毫没想到,当他开着“凌平号”小火轮奋力往返江南江北时,这一夜成为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此后岁月里,他曾无数次向几个儿子讲述这段历史……
在陈老先生的回忆中,“凌平号”运送解放军过江的时间,比现在被称作“渡江第一船”的“京电号”要早很多,真正的“第一船”应该是“凌平号”。如今,陈老先生已经故去26个年头,他的儿子陈长山、陈长富、陈长才将父亲的讲述以文字的形式记录了下来,并向快报记者作了详尽介绍。
渡江前
下关已是兵荒马乱
“父亲生前多次对我们提到当天的天气很好,适合渡江。”陈忠厚的三子陈长才告诉记者,从小他们兄弟几个就爱听父亲讲解放军渡江的事情,4月底的长江常遇春雨桃汛,但那晚似乎老天都很帮忙……
当时陈忠厚的身份是火车轮渡“浦口号”的船长,对沿岸及下关一带的风吹草动谙熟于心。“23日下午3时左右,南京火车站(现南京西站)最后一班小铁皮客车缓缓向上海方向开出,车上没有正规军队,基本上都是铁路警察一类的。然后,少部分国民党士兵开始爆破铁路信号楼、铁轨、火车站大楼内部一些设施……”
陈忠厚的这段讲述,再现了国民党大势已去、边撤退边破坏的真实情形。“下午4时左右,又有三四个国民党士兵欲爆破铁路轮渡所的栈桥。长江对面的解放军发现后,向江南大声地喊话,这些国民党士兵惊恐地丢下炸药逃跑了。”
“那时候我们家住在下关石墙外。”陈长才说,父亲讲过当时下关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四处奔跑的人群,还有很多趁火打劫的。
入夜时
家里来了俩侦察员
大概晚上7点多,陈忠厚回到家中。不一会儿,同事王德泰带着两个人来找他。那两个人个子不高,二十多岁,一人背步枪,一人挎冲锋枪,腰间都挂着手枪,都操着苏北口音。王德泰指着陈忠厚说“这就是开船的老大”,说完他就走了。
陈忠厚后来得知,这二人是解放军35军103师侦察连的侦察员,要搞船接部队渡江,他们是下午5时过江的,一起出发的有五人,
当听说要自己开船过江迎接解放军时,陈忠厚有些担心地说:“长江上有国民党军船,太危险了。”
两位侦察员开始耐心地做思想工作。陈忠厚被他们的真诚所感动,同意连夜开船,不过当时他所在的“浦口号”是大船,需要几十个人才能开动,所以就找了需要人手较少的小火轮“凌平号”。当时在门口附近找到了舵工伍长贵,司炉马国才,汤世友,杜庆云,还有几个伙计,一起上了“凌平号”。
渡江中
真实版“侦察记”上演
当时,长江两岸一片漆黑,往返两岸缺少“导航”目标。以前行船的人常说“天黑不开航”,往往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到底是经验丰富的“船老大”,陈忠厚找来一只长方形的空煤油铁皮桶,横放在江边高处,开口冲江北,在里边点上一盏油灯,以此作为返航时的标记。
第二步是解决燃煤的问题。一帮人又把船开到洋油站码头(现在下关煤炭港市石油公司仓库)去装了几十箩筐的燃煤。
这时候,江北岸也亮起了两盏油灯当信号,陈忠厚指挥着“凌平号”,小心翼翼地冲着亮光开过去。
一会儿到了江北岸附近,小火轮上了大约50名解放军,还有担架队,一上完就赶紧开往江南。行至江中时,突然发现从上游驶来一艘国民党军队的巡逻艇,全船立即紧张起来,只见解放军战士迅速在船头架起机枪,有人喊:“准备战斗!”
“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陈忠厚后来回忆说,这时立刻有四五个解放军到驾驶台围在他的身边,安慰他说:“老大你放心驾船,我们会护着你。”
等两船靠近后,经过互打灯光信号和喊话联系,才得知这艘巡逻艇已经属于解放军了,它是刚刚被解放军缴获的,要到下游去执行任务,大家一场虚惊!陈忠厚记得当时自己紧张得后背上汗水顺脊背直流腰间,这场面简直就和后来电影《渡江侦察记》里的情节一样……
立功后
纪念品是那煤油桶
船到江南,陈忠厚与“凌平号”一刻没有休息,立即又返回北岸,就这样一船一船接运部队,一直运到24日天快亮时。外逃的同事们也回来了,大伙就上了“浦口号”大船,点火开船,继续送部队过江。
就在要换大船时,一位首长模样的人对陈忠厚说:“谢谢你为解放军立了大功,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听到这话,陈忠厚愣了愣说:“能不能把那个做返航信号的空煤油桶给我?家里挑水用。”一船人都笑起来了,陈老大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陈长才说,小时候家里吃水得到很远的地方去挑,记得这只煤油桶用了十几年父亲都没舍得丢掉,后来就是不拿它挑水了,父亲对它还挺珍惜。
司炉马国才——
“解放军解下背包让我们坐着休息”
日前,快报记者在下关名士埂的一所民宅里,采访了马国才。今年82岁高龄的马国才,当时也在“浦口号”上工作。当晚他为上班方便,住在轮渡所附近,但家人都住在宝塔桥,妻子还怀了几个月的身孕。当陈老大找到他时,他立刻就跟着上了“凌平号”。
“当时黑漆漆的,我们找了个煤油桶,弄了点棉纱点着了,放在岸边做信号……”马老先生也特别提到了这一细节。
马国才记得特别清楚,“当时就我一个人,我就不停地向炉膛里铲煤、铲煤……就是希望船能开得快些。”乍暖还寒的夜里,还是有些冷飕飕的,然而炉膛旁边的温度至少50-60度,马国才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湿得透透的!平常开船时,司炉们都得不停地喝水,大瓷缸子记不清得喝多少杯下去,但是那晚,马国才记得根本没时间端杯子……
每次靠岸时的间隙,在船舱底下的马国才就赶紧上来透一口气,“有好些个解放军,怕我们累着,还争先把自己的背包解下来递给我们,让我们坐在上面好好休息一会儿。”
如今,马老先生还记得,那几天轮渡所里为了“犒劳”大家,按照每天两毛钱的标准给大家安排伙食,这在当时可是非常高了!
争议
“第一船”之争其实并不重要
“京电号”亮相渡江纪念馆——
“第一船”之争其实并不重要
说到“渡江第一船”,多年来人们最熟悉的并不是“凌平号”,而是“京电号”,后者的故事早已广为流传。在渡江战役胜利纪念馆新馆,“京电号”也将以“渡江第一船”的身份亮相。不过,关于谁是真正“第一船”的争议也一直没有停止过,谁才是真正“第一船”?
争议之声未绝
记者眼前的纪念馆新馆主展厅门口,下沉式广场上赫然停泊着的镇馆之宝,便是渡江第一船“京电号”,仿佛60年前的夜渡涛声仍可依稀感受。1949年的“京电号”是下关电厂的运煤船,4月23日晚,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第35军103师的5名侦察员来到电厂,请求借船运送解放军过江。厂长韩德举迅速作出安排,当晚9时许,解放军主力部队开始乘“京电号”渡江。据称,此后它又陆续运载了包括邓小平、陈毅等总前委领导同志在内的6000多位解放军官兵。
1978年,为支持地方水运事业,这艘船被调拨到灌南县,编号“苏淮605号”。30多年后的今天,南京解放60周年之际,“京电号”返回故乡。
尽管“京电号”已成为“约定俗成”的渡江第一船,但其在时间上究竟是否“第一”一直有着争议。当晚驾驶“凌平号”的船长陈忠厚回忆说,“现在社会上好像认定,渡江第一船是下关电厂的‘京电号’,我认为我们肯定比他们早!我们开出来的时候,江面上一条船都没有,至少一两个小时后才看到‘京电号’……”
马国才也非常肯定地说,解放后工友们也在一起议论过,当听说“京电号”是第一船时大家都很意外,“我们肯定比它要早,怎么它是第一呢?”
已年过八十曾任南京铁路分局路志办公室主任的袁学明和当年的同事时盛麟也同样认为,当年运送解放军渡江的“第一船”其实是南京“凌平号”。1986年他们还在安徽蚌埠寻访到王德泰,根据王德泰回忆,最早开往对岸运送解放军渡江的应该是“凌平号”……
意义不在“争功”
转瞬间一个甲子过去了,究竟还有没有必要重新确认一下第一船这份“头功”?记者在采访中,听到的争议不少,但也有一个共同的声音:记载下历史的真相即可,没必要去争这份“头功”。
陈忠厚生前就对儿子们说:“当时一起帮解放军渡江的同事们都肯定地认为‘凌平号’是第一船,只是时间长了,大家也没有特地为这事情去澄清,南京解放这么多年了,我们又何必去争这个头功呢?”他说的“同事”之一、健在的马国才同样告诉记者,“没必要去争什么,当时大家都是做了该做的,这是我们的责任,也是历史的趋势。”
此言何等令人感慨!正是有了起初的“凌平号”“京电号”,才有了后来的千帆竞渡,谁是“第一”,又有什么重要呢?
深度阅读
珍贵电文披露了
哪些罕见的史实
何时渡江?怎样渡江?记者从南京市档案馆了解到,从1949年2月4日至5月17日,解放军关于渡江战役有数十份重要电报,内容核心便是渡江的时间,其中不乏毛泽东的亲自批示。例如1949年3月27日,毛泽东为中央军委起草电报《中央军委关于同意推迟两天渡江致总前委电》,电报是发给刘伯承、陈毅、邓小平等人的,电文称:“同意你们十五日发起渡江战斗及对北岸敌人的处置。”
又如,1949年4月11日,邓小平为总前委起草了一份给刘伯承等人并报中央军委的报告:《二十二日渡江不再推迟为好》,电文中说:“设想江水大发,即推迟一个月后用战斗渡江困难甚多。故就水势一点来说,推迟半月即在二十九日以前渡江,估计尚无大碍,但粮食柴草困难;如在二十二日前渡江尚无大问题;如再推迟一礼拜到二十九日则困难不少。我们拟于日内召集粮食会议,准备由徐州赶运粮食至合肥,再由合肥用汽车运至前方。因此,请军委再帮助我们解决一批汽油,以利运输。”另外,当天邓小平还有一份电文:《为配合谈判推迟一星期渡江》……
其次,关于渡江作战的动员也是电文的重要内容之一。1949年4月1日,总前委就在部队内颁发渡江作战动员的口号致电中央军委,其中列出了17句渡江作战动员口号,一方面是鼓气,例如:“坚决勇猛打过长江去,实行光荣大进军!”“打过长江去,解放江南人民!”“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另一方面是宣传纪律,例如:“团结水手,爱护水手,同心协力打过长江!”“树立模范的群众纪律,秋毫无犯,给江南新区人民一个很好的见面礼!”“尊重江南人民的风俗习惯!”……
另外,在做蒋军江防情况的分析时,有专门章节介绍了渡江作战中做好群众工作必须注意的问题:“船民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封建风俗习惯,任何乘船渡江者,均应遵守忌讳之,如:船帆不得叫帆,得叫船篷;吃饭后不得将筷子平放于饭碗上,而应另放桌上;江中常有‘江猪’,它可以使船撞翻,船民禁止枪打,‘不得惹祸’;不得醉酒,以免胡言乱语;盛饭不得叫盛饭,而称装饭,舵手叫老大或掌柜的……”正是因为有了严格的纪律,为后来的顺利渡江奠定了坚实的群众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