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小他17岁，却先离他而去。一年多来，百岁老人李永忠始终无法从失去爱人的悲痛中走出来。他每天对着爱妻的坟墓，流着泪唱以前二人常唱的情歌。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爱人，还在身边。

　　←老人思念爱妻，连烟熄了都不知道。

　　老人旁若无人地对着坟墓唱着两人以前常唱的情歌。

　　清明节清晨，重庆黔江区白石镇九龙村4组，一个叫盖坪的山坳里，方圆一公里没有人家。

　　细雨霏霏中，传来一个老人凄凉的歌声：“天上有雨又不落，情妹儿有话又不说；你是好歹也说一句，等我回去心里落；凉风绕绕天要晴，庄稼只望雨来淋；庄稼只望雨来长，情妹只望郎有情……”

　　深情的歌声穿过松林，显得有些断断续续，听上去有种说不出的凄婉和揪心。

　　唱歌的老者坐在院坝前，满头白发，满脸皱纹，手拿一根近1米长的烟杆，烟已熄，他没发现。

　　唱着唱着，老人一双灰蒙蒙的眼睛噙满泪水，始终望向自家屋后的山梁，哪怕什么也瞧不见——4年前，他就因严重白内障近乎失明。

　　老人叫李永忠，101岁。屋后山梁那棵大松树下，埋葬着和他牵手了71载的爱妻。

　　清明节情歌祭妻

　　后人拿着鞭炮纸钱和供品上山了，不一会，山梁上传来“噼噼啪啪”的声响。泪水溢出老人的眼眶。李永忠牢记着这天是清明节，一大早就起床了。因天气不好，他腿脚又不灵便，儿孙们没准他去，只允许他坐在院坝前的椅子上。34岁的孙子李安说，奶奶过世一年多，爷爷总是常常这样坐在院坝，对着奶奶的坟墓，唱他们以前常唱的情歌。

　　“什么出来高又高？什么出来半山腰？”李永忠又对着屋后唱起来。

　　“要是慧还在，她会笑着回答我‘是月亮’。”李永忠口中的慧，就是爱妻帅廷慧，他总是称她“慧”。

　　这个土家族老人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接着唱：“什么弯弯在河边？什么弯弯弯上天？什么过河不脱鞋？什么过河横起走？什么背上长青苔……”

　　李永忠管这叫“盘歌”：“她不高兴时，我就编些东西来唱，然后让她猜，这就叫‘盘’。她猜不到，我就说她笨，她说我精神好，我就是精神好……”李永忠语无伦次地自言自语，沉浸在回忆中。

　　老夫少妻很恩爱

　　李永忠搞不清自己是公历哪一年出生，只知道是“戊申年、光绪34年五月初三”。算下来，那年应是1908年。

　　1937年腊月初八，比李永忠小17岁的帅廷慧过门李家，那时，她才12岁。“就是童养媳，别人开玩笑叫我们‘父女’夫妻。”虽已年过百岁，但李永忠口齿清楚，记忆力也很好。

　　李永忠说，这门亲事是父母包办的，之前双方根本不认识：“第一次看到她，我就觉得这是个贤惠的好媳妇。”

　　帅廷慧两岁时，不小心掉进火坑，将右手手指烧伤了，落下残疾。但她一进李家门，就将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洗衣、做饭、缝补、农活样样都很麻利，成了当地有名的勤快人。李永忠暗自高兴。

　　1938年冬，李永忠被抓去当壮丁，那时，他和妻子还没圆房。

　　“那天雪下得好大，冷，慧抱着我哭，说一定等我回来，我说我一定会活着回来。”李永忠回忆。

　　3年后的一个冬天，李永忠趁天黑偷偷跑出部队，走了整整一个月，从浙江回到黔江：“3年没见，慧变成个大姑娘了。”看到她3年里一直在等自己，手心磨出了老茧，李永忠很是感动。

　　因担心再被抓壮丁，李永忠带着妻子逃到现在居住的盖坪，砍来树枝围了个棚子住下，开始了他们的隐居生活，后来有了两儿三女。

　　爱情都在歌声里

　　小儿子李绍林说，性子有些急躁的妈妈在爸爸面前特有耐心，将爸爸照顾得无微不至：“爸爸每次抽烟都是妈妈先给他点好。”5年前，李永忠因白内障，双眼仅能感光，帅廷慧更是像照顾小孩子一样照顾他。

　　“爸爸没读过书，记性却很好，故事、评书听过一遍就会讲，特别喜欢唱山歌，都是自己现编现唱。”李绍林印象中，父亲的情歌是父母日常生活中重要的部分。

　　李永忠说，以前对妻子唱过的每一首歌，自己现在都记得。

　　和帅廷慧正式成亲时，李永忠对妻子唱了首《唱媳妇》。他记得妻子听了后，一脸绯红。

　　清明节这天，李永忠又喃喃唱起这首《唱媳妇》：“八月桂花开，九月桂花黄，听我唱个交情郎。说起交情郎，一个嫁进房。镜子壁上挂，打开金丝发，梳子手中拿，梳个盘龙架，梳个水步云……走进堂门口，没得人赶狗；不知情哥哥，住在哪一头。黄狗尾巴长，没咬我新娘……”

　　“她是嘴恶心善，常骂我这没做好，那没做好，骂完了又对我笑。她生气时，只要我一唱歌，她就会马上笑起来。”在李永忠心里，妻子对他的骂也是一种爱。

　　“爷爷眼睛看得见时，他常和奶奶一起上山采野菌，一起下地干活，赶场都是手拉手。”孙子李安说，爷爷奶奶就像年轻人：“他们的爱情体现在一些看似很平凡的生活细节中。”

　　在干农活的过程中，李永忠也乐呵呵地对妻子边唱边干活。

　　“二月插秧青，芽子往上升，洋芋好得很……五月是端阳，洋芋遍山黄，锄头杵胸膛……”这首《洋芋歌》，就是李永忠和妻子一起种洋芋时编的。

　　对爱妻终生愧疚

　　李永忠一生没生过什么大病，每天要喝点白酒，但绝不超过2两。他虽然身体好，但小他17岁的帅廷慧总说他要走在自己前面。

　　“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办？”帅廷慧常这样说，没想到，去年2月，她却先走了。李永忠因此得了一场大病，身体大不如以前，走路也得别人搀扶，常常一个人发呆，唯独那些唱给爱人的歌，还清晰地留在他的记忆里。

　　“病中的奶奶去世前一天，还挣扎着起床为爷爷煮了一大锅饭和菜，她可能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孙子李安说，奶奶是早上去世的，临终时就说了一句话：“以后晚上哪个给你盖铺盖。”

　　从此，对着妻子的坟墓唱山歌，成了这个百岁老人的生活重点。但是，他再没编过新的山歌。

　　在李永忠记忆里，总是妻子在照顾他，他为爱人做过什么，却一样也说不上来。

　　“有件事，我答应过慧，结果她死了我都没办到。”李永忠说，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我和慧都没坐过汽车，坐车，是我和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李永忠说，他曾答应妻子要带她去坐一次汽车，可直到妻子死了，也没兑现自己的诺言。

　　前年，孙子李安买了个人力三轮货车，连续几天，孙子都载着两个老人在地坝上转来转去，坐在车上，二老开心得像孩子，不肯下来。

　　说到这里，老人又流泪了。

　　“爷爷并不知道，他用歌声带给了奶奶快乐，奶奶一定能感受到。”李安黯然地说：“奶奶过世后，我才从爷爷的歌声中感受到，什么是质朴的爱情。”据《重庆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