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称“张爱玲最后、也是最神秘”的小说遗作《小团圆》于港台面世,售价78元港币,十八万字来谈胡兰成。胡兰成写风流自赏的回忆散文,张爱玲借小说之笔怨毒著书,果然势均力敌,同样精彩。迟来的复仇,仍是复仇。
“大考的早晨,那惨淡的心情大概只有军队作战前的黎明可以比拟。”328页的《小团圆》以这样一句开头。
张说:“这是一个热情故事,我想表达出爱情的万转千回,完全幻灭了之后也还有点什么东西在。”然而,读到第一句,已经似是故人来,哪有什么热情的感觉。看她写“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都足够在心中搅起阵阵微澜。
胡兰成《今生今世》成书于1959年日本,当时生活初定,已与佘爱珍结婚。这本半自传散文充满风流自喜,顾盼自得,没有半点悔改或救赎的意味,写他与八个女子的情事,桃花灿烂,张爱玲只落得一个过场,沦为《民国女子》中的一段材料,胡甚至寄了一本给在美国的张爱玲,顺便撩拨她。相对《今生今世》里胡的普世留情,张的深情成为对她自己的侮辱。
1975年《今生今世》在台湾出版,张爱玲于1976年针锋相对写就《小团圆》,算是张对于两人感情的一种清算,至少是希望胡兰成有个明了清醒的认识。书名《小团圆》也是这么个意思:才子佳人中的男主角都中了状元、三妻四妾所以是“大团圆”,正如胡兰成笔下的女人个个都是柔美和顺,心甘情愿同他一起生活。现在张小说里的男主角是一个汉奸,最后躲了起来,同他好的女人或被休,或困于情势,或看穿了他的为人,都同他分了手,结果只有一阵风光,连“小团圆”都谈不上,这是张对胡的一种“憎笑”和对《今生今世》的反讽。
1976年4月28日,张爱玲的挚友也是张后来的文学遗产执行人宋淇在看完《小团圆》初稿后,给张回信,担心小说一旦问世会被“无赖人”利用。1974年,胡兰成由日本到台湾,在华岗文化学院任教,被人指责为汉奸,被撤了职,写文章也只好用笔名。1976年1月回日本。4月下旬,复返台,继续受到台湾文化界围剿,只好又离台返日,直到1981年客死日本。可以说,宋淇他们最大的隐忧就是当时身在台湾且落到人人喊打地步的胡兰成。他们相信,胡会利用《小团圆》出版的良机而大占便宜,也不会顾虑张爱玲的死活。
一方面,张爱玲写《小团圆》是关于张胡恋的“张氏表述”,另一方面又怕胡兰成借机纳福,这就是《小团圆》30年前早已写就,迟迟未发表,甚至想一毁了之的原因。
书中说胡兰成,也有些可取。和张开始时,听说张要还妈妈的钱,立刻给了她一大箱钱,后来又给一次,也是大数。《今生今世》中,张与胡决裂后,还给了胡两根小黄鱼,稿费出来了又寄给了正在蒙难中的胡。很多女人替张不值,现在这个谜在《小团圆》中解开了,原来他们有金钱上的往来。胡对女人也坦诚,比如爱上了谁,就对眼前的女人讲,不遮藏。张开始还微笑着听,后来接受不了了,就让胡选择。胡说,做选择不好。张就挥挥手,作别了。
分手后的日子很难,一个电影明星搭救了她。这个人据考证是桑弧。他们在一起厮混,张其实声名狼藉。医生检查她,却是子宫颈折断。张写道:以前只以为自己是残花败柳,现在更是废人了。最后他也不要她,和一个三流女星结婚了。这回倒平静,跟着就解放了。我们不能忘了:桑弧“德高望重”起来,是在他的功成名就、硕果夺目的晚年,而张爱玲当时的二十多岁的视角里,其“备胎”身份不言而喻。从占便宜的动物本性写男人,是女作家的天然可怜。两段恋爱有呼应也有对比,正因为呼应写法,说明了桑弧的所占分量。写与胡兰成在一起,是幻想出一堆太太扎成团,自己屈尊于队列中;写报纸上见桑弧与新太太合影,则闪回到“三角形的乳房握在他手里”……张爱玲以神奇之笔多次写了他们的“敦伦”(还是叫床事吧)过程,描绘得点到为止,也寸铁杀人。当然,颇有节制。
《小团圆》曾经一改再改,目前面世的这本与初稿肯定有所不同。与宋淇通信里所谓的“对胡的憎笑”已经清淡许多,更多是惘然和委屈。这可能与胡1981年去世有关。尤其是书末梦境,不能说张已经原谅了胡,但充满了烟尘之情,其实便是惘然。
快报记者 陈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