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英国请求,经中美英3国协商,由精锐部队组成的中国远征军开始进入缅甸,人数最多时达到3个军12万人。此时,王楚英被调到了远征军的总指挥官史迪威将军身边,担任联络参谋兼警卫队长。
跟随史迪威将军两年零八个月,这段生死与共的经历,对于王楚英来说,是他人生中最令人无法忘怀的岁月。就像电影那样,常常一幕接一幕地浮现在眼前,自己仿佛回到了硝烟弥漫、血肉横飞的战场,又跟随在史迪威身边,参与作战计划的研究,或驾驶那辆吉普车,载着将军深入枪林弹雨、炮声隆隆的前线。
初见史迪威闹了个不愉快
1942年3月3日上午10时,王楚英到机场迎接史迪威将军。
回想初见面的情形,其实闹得并不愉快。用王楚英的话来说:史迪威就像给最讨厌酸辣口味的他,硬灌下了一碗“酸辣汤”,无法入喉,难受极了。
“那天安排我给他开车。史迪威一下飞机,我看见他,这哪是个将军呢,像个教授一样。背有点弓,瘦瘦高高。”快到汽车旁边了,中国驻缅军事代表侯滕就招手让王楚英过去,王楚英会意,上前向史迪威敬礼。史迪威一看,明明是个小孩子嘛,还上尉,他心里就反感了。
在美国,史迪威就有“醋性子乔”“尖酸刻薄丘八”的诨号,他性情耿直,疾恶如仇,观察敏锐却易生疑,对看不惯的人语言相当尖刻。当时,他就很不高兴地用中国话问:你是哪一位达官贵人的子弟啊?到缅甸谋得这么一个好差事。王楚英心里想,这不是诬蔑我吗?这个差事有什么好的?我是要到部队打仗的,要把我调过来,我有什么办法?我家里是农民,没有靠哪一个权贵当上尉。
史迪威认为,中国的官场他晓得,达官贵人的子弟虽然当兵了,但总是留在后方,不到前面送死的,那送死的就是工农的子弟吧,或者是没有背景的子弟,所以他不高兴。王楚英伸出手来了,他理都不理。
王楚英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侮辱蔑视,但为礼仪和军纪所迫,只得强压胸中的怒火,木然肃立。侯滕在旁边看到王楚英面色铁青,晓得那句话深深刺伤了他,赶紧向史迪威解释,说他是个农民的孩子,自己出来的,会打仗,很勇敢,还指着右额下一块伤痕讲:“这个疤就是在瑞昌作战时,被日本人打伤的。我们十八军军长说,他是不怕死会打仗的娃娃排长。”
史迪威性子很爽直,一听说王楚英打过仗,再仔细看看疤,立即改变了态度,主动来跟他握手。完了以后还说,你们走吧,我坐这个小娃娃的车子。
点名要他当参谋兼警卫队长
不打不相识,王楚英给史迪威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开赴越南湄苗之前,史迪威点名要王楚英作他的联络参谋兼警卫队长。
这么重要的位置,按理轮不到王楚英。中方起初为史迪威选定曾留学英美、又是“陆大”毕业的中校情报参谋刘芳榘为联络参谋,另派精通日语、英语的商鼎新少校任“史总部”警卫队长。没想到,被史迪威一口回绝,非要“娃娃上尉”。于是,19岁的王楚英身兼两职,率领起59人的警卫队。
到了湄苗,前来迎接的先遣参谋多恩,把史迪威安排在向浸信会借来的红楼。里面布置得挺不错,粉刷一新,还摆放着各种工艺品,俨然就是一幢高级别墅,还雇用了十几个缅甸仆役忙着端点心泡茶。可是,史迪威走进来一看,屋子里地图没挂、也没有军用电话,立即火了。“你把这里布置成这样,是想开旅馆,还是要办疗养院呢?”狠狠训斥了多恩一顿。
为了缓和气氛,王楚英迅速挂起地图,进行战情汇报。史迪威还是不高兴:光有地图不行,作战指挥室还得有一个体现缅甸有关地形的兵棋沙盘,并要多恩连夜找人来做。多恩傻眼道:这半夜三更的到哪里去找人,离天亮还有好几个钟头呢。见史迪威眼一瞪又要发火开骂了,一旁的王楚英心中暗自盘算:我们警卫队59个中国人里一定有能工巧匠,应该可以做出来。即对史迪威说:这事我来做吧。他马上把59个人集合起来,找到会木匠活儿的,会捏泥巴做泥塑的,一刻不停连夜施工,终于在天亮之前把沙盘做起来了。
一夜的忙碌,让王楚英领教了史迪威严谨的军人作风,这种作风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在此后两年多的朝夕相处中,王楚英对待工作不敢有丝毫懈怠,在辅助史迪威的工作中,他对打仗也有了更成熟的感悟。或许正因为如此,后来,王楚英对史迪威攻打缅北的军事计划,有了自己不同的看法。
千人打败近万日本兵救出英军
作为史迪威的联络参谋,王楚英见证了中国远征军在印缅战场上的胜败荣辱。调到史迪威身边不久,就爆发了仁安羌战役。
仁安羌是缅甸最大的油田,也是盟军油料供应基地。1942年3月中旬,日军第33师团沿伊洛瓦底江北进,向英军进攻。此时的英军自仰光失败后,逢战即溃。日军以两个联队(相当于我军两个团)的兵力绕过英军后方,占领了仁安羌油田,将英军7000余人围困;同时又以一个大队(差不多我军一个营兵力)占领宾河北岸渡口阻击增援。英军粮弹俱尽。
“英缅军总司令亚历山大将军请求迅速援救。史迪威随即派我将手令送去给新38师师长孙立人。”由此,王楚英也亲历了这场意义非凡的战役。
4月19日拂晓,经过周密计划,孙立人麾下113团团长刘放吾带着部队秘密渡河,奇袭仁安羌。清早天不亮就开打了,一下子就摸到日军炮兵阵地,又是手榴弹又是冲锋枪。敌人的炮兵连开炮机会都没有,掉头就跑。后面的日军以为是整个阵地崩溃了,慌忙派了一个大队来增援。刘团长带的两个营,其中一个已迂回到敌人援兵的后面,前后夹击,把新上来的那个大队也打垮了。“那个英国兵本来都很软弱的,忽然他们力气来了,抱起那个中国兵向天上抛。”王楚英记得,英军第一师师长跑上山头,找到正在指挥作战的孙立人,抱住他就哭,把孙立人的衣服都弄潮了。
“仁安羌大捷”是中国远征军取得的第一场胜利,以少胜多轰动了世界。我军参战合计不过1121人,打败了装备精良的近万人日军部队,在王楚英看来,只有善谋善断的孙立人将军才能够作出这种以寡击众非凡决断。
不过,孙立人没想到的是,当他正准备集中全师兵力再一次发起进攻的时候,英军却突然不告而退,史迪威也不得不放弃原先的“平满纳会战”,改为筹划曼德勒会战。这样一来,新三十八师就深陷敌后,只能够担任掩护英军撤退的任务。中国远征军丧失了有利战机,随之而来的,是盟军的全线崩溃和数万远征军将士葬身异域。
密林中蚂蟥吸干战士们的血
美、英、中三方各有各的想法,战略意图混乱。史迪威寄予厚望的曼德勒会战还没有开始实施就已经宣告破产。中国远征军被迫撤退。
5月1日,第五军杜聿明决定突围回国,直奔云南。然而中国远征军回国的道路已被日军切断。面对日军的严密封锁,杜聿明无计可施,下令远征军部队各寻生路。他自己率领一万三千人的部队,闯入被当地人称为“绝地”的野人山,希望能绕路回国。
当时,有1500名伤兵实在无法随军长途跋涉,从大局着想,他们留在了莫的村堪迪佛塔旁的医疗站。但也不愿受被日寇俘虏之辱,慨然于5月21日凌晨集体引火自焚,含恨而终。
回国的路途,同样惨烈。正值缅甸雨季,野人山洪水汹涌,蚂蟥、瘴气、传染病,环境复杂的原始密林中,到处潜伏着中国军队无法想象的死亡危机。
王楚英说,密林中的蚊虫叮人很厉害,特别是树上的旱蚂蟥,许多人走累了,就靠在树下歇一歇,蚂蟥悄悄从树上掉下来,钻进去,就开始疯狂地吸血。后面的人赶上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恐怖情形:他们动也不动,满身的蚂蟥还在拼命吸着他们的血,人,已经死了。因为缺乏向导,很多人迷失了方向,饥饿、疾病……一些人因为忍受不了无休无止的折磨,在绝望中相互射杀。
一万三千人,有一万人,就这样死在了缅甸的丛林里。
只有一位将领没有听从杜聿明穿越野人山的命令。他就是奉命为第五军殿后的新三十八师师长孙立人,再三观望、再三犹豫之后,他放弃了拼死回国的念头,接受了史迪威的建议,在最后时刻把队伍拉往了印度,后来改称为驻印远征军。
王楚英和部队一起,在印度静静地等待着反攻时刻的到来。
胜利临近,史迪威被迫黯然离去
1942年,中国驻印军在兰姆迦重新整编为新一军。史迪威成为中国驻印军的总指挥。
在史迪威的反攻计划中,建立敌后突击队成为重要部分。想到王楚英在缅甸曾组织过志愿队,他将这个任务交给了王楚英,让他和英国皇家远程突击队的总司令温格特共同组建中英美联合敌后突击队。在日军后方展开救援和突袭。
1944年,史迪威派突击队奇袭缅北重镇密支那。在王楚英看来,史迪威的路线选择有点问题,密支那行动,后来足足打了79天,从5月打到8月。“我们牺牲六千多人,日本人死了三千多人,这个代价太大了。”但无论如何,密支那一战,为后来盟军收复缅北奠定了胜局。
随着各方面的逐渐成熟,王楚英对史迪威在敬佩之余,也有了一份隐隐的担忧:他是个军人,却缺乏政治头脑。史迪威和英国军队的矛盾更加尖锐,他的大陆作战计划也得不到美国军事将领的认同。最重要的是,作为中国驻印军的部队首长,史迪威却无法取得蒋介石的信任。
最不能让蒋介石容忍的是,史迪威认为,美国对中国的军援分配,应该以军队能否作战为标准,包括共产党的八路军在内。要求蒋介石撤出包围共产党的大军,出兵支援远征军战场。而且不经过蒋介石同意,竟然向延安派去观察团。
“这个老人是很不错的,但他缺乏政治眼光,是一个纯粹的军人。”王楚英的担心很快成为现实。果然,1944年10月,史迪威接到了回国的命令。
在缅甸战场盟军胜利在望的时候,史迪威黯然离去。
史迪威走后不久,王楚英随新六军从缅甸回到国内。1945年4月,他在湘西唐湾和日军打了最后一仗。不久就传来了日本投降的消息。
约瑟夫·史迪威
(1883-1946)
1904年西点军校毕业,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担任过美国驻华大使馆武官。1926—1929年出任美军驻天津的第15步兵团营长、代理参谋长,晋升中校。史迪威曾多次来华,会讲中文。第二次世界大战珍珠港事件之后,美国参战,史迪威于1942年晋升中将,并被派到中国,先后担任中国战区参谋长、中缅印战区美军总司令、东南亚盟军司令部副司令、中国驻印军司令、分配美国援华物资负责人等职务,不久又晋升为四星上将。1944年10月18日,被罗斯福总统召回美国。1945年1月中印公路通车。为纪念史迪威的卓越贡献,这条公路被命名为“史迪威公路”。1946年10月12日病逝。
□快报记者 毛丽萍 孙兰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