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人、执笔人:黄小辉 男 38岁 鼓楼区
在去世前抢救的那个夜晚,他又像以往住院时对我唠叨的那样,拉着我的手,喃喃地说:“黄三啊!我是你姑父、姑妈带出来的,你们一定不能忘记啊!你们今后有机会一定要常去看看他们。你要记住,我进厂时你姑父给我报的户口是1933年出生,我现在回忆,那是错的。那时候不讲究,随便报。我记得小时候过年,你奶奶用白面捏成我们的属相蒸了给我们吃,我记得我是属蛇的,所以我应该是1929年出生的,我今年78岁了!”
父亲好像并未离我们而去
2007年12月12日下午,我接到姐姐的电话,说父亲因为突然腹痛从厂里职工医院转到市内大医院治疗;14日中午父亲因为肠系膜上动脉栓塞手术后不治去世,前后不到48小时。事后,曾经在两三天前还见过他的人无不叹息:“太快了!太快了!没想到!”我也恍如做梦一般。
抢救父亲的那个夜晚,至今让我痛苦得有些不敢回忆。刚开始由于病因不明,一整夜,医生和我都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不停地喊:“我疼啊!我疼啊!”医生给他打了止痛针也没有用。深更半夜,一个年近八旬的老人不停地在医院里换科室检查,拍片开刀。寒冬腊月,他的身体不时裸露在外面,虽然有暖气,但依然冻得发抖,父亲不时用虚弱的声音喊道:“冷啊!疼啊!”我当时真是心如刀绞,泪水不时流到脸颊上,我安慰他说:“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
父亲的心脏病很严重,是个老病号了,这些年经常住院,家里人已经习惯了。2005年9月他做了心脏搭桥手术,手术后恢复得不错,尤其是2007年,父亲身体特别好,没住过一次院。国庆节时,远在甘肃的二姨和二姨父回南京来探亲,大家相聚时,一家人欢声笑语,父亲抱着他心爱的孙子瑞瑞,满面春风,根本不像一个病人。
没想到,父亲就这么突然走了。我总觉得,他似乎是去住院了。
父亲教我们做人的道理
父亲是一个儿女心特别重的人,我们家三个孩子,从小都受到他特别的呵护。上世纪70年代,南京夏天是个“大火炉”,那时候老百姓家里没有空调,电风扇也是稀罕之物,晚上屋里热得像蒸笼,床板摸上去都是烫的。深更半夜,大人、小孩都睡不着,父亲见我们睡不着,半夜里会拿着蒲扇给我们扇扇子,一边扇一边说:“快睡!快睡!心静自然凉,睡着了就不热了。”他那时比较胖,稍微扇一会儿,汗水就流到他圆圆的肚皮上。此情此景,我至今清楚地记得。
父亲虽然宠爱我们,但对我们几个孩子要求很严。他虽然文化不高,可对我们的学习抓得很紧,很小的时候就教我们识字,写毛笔字。他把薄薄的纸对折起来订成本子,然后插入习字帖,先让我们练习描红;写上一段时间后,再让我们直接用毛笔临摹字帖。柳公权的《神策军碑》是我学习毛笔字的启蒙碑帖,直到今天,虽然多少年都不写毛笔字了,但我提起毛笔来,仍然可以写上几笔柳体字,这是父亲的功劳。
父亲是个传统的人,一辈子谨小慎微,循规蹈矩,生怕给别人添麻烦。他从小就教育我们“做人是第一位的,要厚道,要有原则”、“工作要积极,要多干,不能落后”、“做什么事都要三思而后行,要考虑影响”、“别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他上世纪南京解放时从山东老家跟姐姐、姐夫随大军南下到南京,50年代南京浦镇车辆厂招工进厂。他在车间从打铁干起,由于有初中文化(那时算是文化人了),后来到厂办做秘书,最后干到厂办副主任,上世纪90年代初退休。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求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他曾经对我说过,死后只要别人评价他“老黄是个好人”,他就满足了。
我用成绩来回报父亲的疼爱
也许因为我是家里老小的缘故(南京人俗称“老巴子”),父亲对我特别疼爱些,但并不因为这样而放松对我的教育。
记得上小学时,有一次我逃学,被父亲知道了,他把我按在床上,脱了裤子,狠狠地用棍子揍了一顿。上高中时,由于有一段时间我痴迷于军事读物,影响了学习,父亲为此曾经把我的一本《航空知识》杂志撕得粉碎,不许我再看。我有所醒悟,及时调整了兴趣爱好与学习之间的关系,投入到高考冲刺中去。
20年过去了,我曾经问过父亲是否还记得这件事,年迈的父亲早已经忘却了,只说我当年如果学习专心一些,应该可以考上更好的大学。我告诉他,那一期被他撕毁的杂志后来我还是偷偷买回来了,父亲听后笑了。
1989年我参加高考,由于种种原因,只考上了江苏省徐州财经学校,一所中专学校。本来,我上大专是没问题的,没想到风云突变。父亲当时对我很鼓励,没有一句责怪我的话,还问我要不要复读一年,第二年再考。我不想让父母再为我操心,同时觉得复读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就去上学了。
我考上徐州财校后,父亲每个月都要到学校来看我,顺便带一些家里做好的食物,给我改善伙食。父亲在铁路企业工作,那时候铁路系统职工有免票,坐火车不要钱,所以父亲来看我有很大的方便。每次来,他都会带上我喜欢吃的咸带鱼,看着我吃得有滋有味的,他坐在旁边会发出会心的微笑。他还把带来的食物分给我同宿舍的同学分享,至今我同宿舍的同学见到我说起我父亲,都还记得那“美味”的咸带鱼。
毕业后,父亲鼓励我边工作边学习,于是我又读完了财会大专和法学本科,还拿到了法学学士学位。这一切,都让父亲很欣慰。
父亲一直牵挂他的姐姐和姐夫
父亲这辈子除了我们,最记挂的就是他的姐姐和姐夫。
姑父和姑妈当年南京解放时把父亲从山东老家带出来,供他上学,替他报名进南京浦镇车辆厂。后来姑父和姑妈工作变动,调回北京工作,父亲则留在了南京,从此天各一方,但他们姐弟的心却始终连在一起。
父亲刚进厂不久,就因为打铁整天对着火炉,弄坏了眼睛,差点失明。父亲告诉我,姑妈特地从北京来看他,因为他那时眼睛整天裹着纱布,姑妈便买了一台电子管的收音机给他听广播解闷。要知道,上世纪50年代,收音机是稀罕物,价格不菲,非常贵重,一般人舍不得买。那台老式的收音机直到上世纪80年代我们家搬家时才扔掉,父亲当时还念念叨叨,依依不舍。
小时候,父亲经常带我们去北京看望姑父和姑妈,后来他身体不好,心脏病越来越重,再也不能外出活动了,便每个月和姑父、姑妈互通电话,唠唠家常。父亲去世后,姑父、姑妈因为80多岁了,身体都不好,不能来南京,他们便委托我代表北京的亲戚们给我父亲多烧些纸钱,寄托哀思。
父亲把离开的日子选在星期五
父亲是星期五中午去世的,双休日家里来人吊唁、安排出殡,按他生前的叮嘱:一切从简。他没有占用别人的工作时间,也没有给别人添麻烦,不知道这是否是他冥冥之中安排好的?
来吊唁的人很多,家里人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老黄是个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