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沿着当年安东尼奥尼走过的路线重访旧迹，看到了什么

　　●当年被摄进镜头的那些南京人，他们的命运如何

　　●片中人物回忆当年电影拍摄过程的幕后故事

　　五老村

　　幼儿园、五老村小学、五老村诊所、五老村的小街小巷……显而易见，在电影拍摄的二十多分钟南京内容里，五老村是最重要的篇章。

　　岁月如梭，跨越时间的长河，这些地方今天是什么模样？被拍进电影里的人物还能找寻到么？在电影尘封的背后，人物的命运是否也经历了跌宕起伏？

　　记者展开层层搜索，最终拨开重重迷雾，找到了和影片相关的三位重要人物，和他们有了一次穿越时空的对话。他们由衷地慨叹——仿佛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历史的车轮却真实地走过了37年。

　　五老村幼儿园，哺乳期的女老师因为8分钟的镜头拍了一整天，乳汁喷湿衣衫

　　2008年4月，冯萍在电影里看到了36年前的自己

　　两根木柱支起了“五老村幼儿园”的校牌，一排低矮的老式平房……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很难再寻找到影片中的五老村幼儿园了，白下区委宣传部副部长王洛锋帮忙，为我们牵线搭桥联系了白下区教育局，并得到证实：现在的五老村幼儿园就是当年那个幼儿园，只是园舍重建过。

　　新建的五老村幼儿园面积扩大了，各种设施十分齐全，早已今非昔比。现任园长周琍明热情接待了记者。据她介绍，去年4月份，她偶然看了《中国》这部影片，看罢内心欣喜，“介绍南京的内容有20分钟，其中有8分钟是介绍我们五老村幼儿园的！”

　　经过幼儿园老员工的一番仔细辨认，大家确定影片中出现的3位幼儿园教师，有一位就是退休人员冯萍。听说记者要采访，周琍明园长将冯萍请到了幼儿园。一头卷发，夹杂着几缕银丝，记者在脑海中像放电影一般将她与3位老师做对比，但还是没法“对号入座”。

　　“那个穿着蓝布小褂，扎着两根麻花辫的就是我。”冯萍一脸和蔼地说，她看过影片，已经辨认出自己了！

　　冯萍介绍，当时她刚生下宝贝女儿，还在哺乳期，但为了配合安东尼奥尼拍摄，她一天没给女儿喂奶，搞得乳汁喷了一身。“8分钟影片，他拍了一整天，现在回想起来，安东尼奥尼真够敬业！”

　　拍摄时，摄制组的人“野蛮”翻窗户

　　拍摄影片时，冯萍才25岁，但面对“老外”和不多见的摄像机，她却一点儿也不紧张。原来，当年的五老村幼儿园经常接待外宾，不论是老师还是孩子们，对外国人都见怪不怪了。

　　可这次剧组的到来，倒是让冯萍留下了“不好”的第一印象。“幼儿园里一下来了四五个人，个个人高马大，穿着短袖上衣，露出长长的汗毛。他们扛着很多架子，拍了不少很不好的镜头。”

　　在影片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见，当年幼儿园教室的窗户安装得很低，大开着的窗户外就是走廊，“他们就从这窗户跨进跨出，我们都在想，这群人怎么这样野蛮？”除此之外，剧组人员的“拍摄内容”也让冯老师产生了不满。“那时候，幼儿园条件与现在不能比，孩子们上厕所时都用马桶，而一旦有孩子要解手，他们就一直跟着拼命拍，直到孩子把厕所上完为止。”

　　但时过境迁，她释然了：“这部影片确实为中国人记录了一段真实的历史。”见多识广，眼界开阔的她也理解安东尼奥尼当初为什么会从窗户跨进跨出了，“从大门进来，孩子们肯定会发现，他从窗户进来是为了抓拍到最真实的一面。”

　　遗憾的是，摄入镜头的另外2位幼教老师已经去世

　　当年，五老村幼儿园有大、小和托3个班。冯萍说，在幼儿园规律的生活中，尽管饮食条件比现在要差很多，但孩子们都养得白白胖胖非常结实。不过，时隔太久，电影画面中的孩子，冯萍一个都叫不出名来。

　　除了冯萍，五老村幼儿园还有另外两位老师出现在影片中，她们会不会记得往事呢？

　　遗憾的是，当我们追问那两位老师的行踪时，周琍明说，她们都已英年早逝。

　　“梳着两根小辫，在一间教室里带着孩子们做游戏的老师名叫邬洁卿，是当年小班的老师，因为罹患子宫癌，1987年就不幸去世了。那位弹着钢琴，带着孩子们唱歌的老师叫郑繁洁，因心脏病发作，于1982年的一天，在睡梦中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丢下了一双年幼的儿女。”

　　五老村小学，学校运动会上的体育老师，今天才知道当年进了电影

　　体育老师孙昭业，“没想到他把我也拍进了镜头”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操场上，学生运动员喊着嘹亮的口号踏步进场。一个体育老师手持喇叭，在队伍前方倒退着走，高声喊着口令，“运动员进跑道，跑步走！”她的身影始终背对着镜头，步履矫健。在她的指挥下，各个年级的接力比赛有序地进行着。这是影片中拍摄的五老村小学运动会的画面。

　　那个体育老师还能找到么？记者通过白下区委宣传部和教育局的帮忙，找到了五老村小学现在的副校长魏洁。她热心地为我们联系到了一位过去的老校长——今年73岁的孙昭业，凑巧的是，这位老校长过去就是体育老师，难道她就是我们要找的片中人么？

　　记者找到了孙校长现在的住处，在五三三一军工厂大门口等待她时，她远远走来的身影，依稀与片中人重叠了起来。“1972年？我那会是在学校做体育老师，搞运动会。”太意外了，我们这么顺利就找到了片中人。

　　如果不是我们提起，孙校长已经不记得拍电影这回事了，“这么说起来，好像是有个外国人来拍我们学校。”不过，她不知道安东尼奥尼的名字，也忘记了他的模样。她说学校当时并没有做特别的安排，那天恰逢六一儿童节，而学校每年六一都要搞运动会。

　　她同样不知道的是，自己被记录在了一部电影里。“真的么？”孙校长有些不敢相信。我们与孙校长再次一起观赏了这段影像，当画面里出现她的背影，老人紧盯着屏幕，仔细辨认。嘹亮的口号声传来——“四年级五年级，快速接力，现在开始！”她终于确认了这是自己，扑哧笑了：“就数我嗓门大，喊口令都是我来喊。”跟随着画面里的接力跑比赛，她渐渐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

　　忽然，镜头里出现了一个孙校长的近镜头，记者惊奇地发现，老人的神态与年轻时是如此相像，连发型都没有什么改变。她把头凑到屏幕前，仔细看着37年前的自己，感受这份跨越时空的神奇。

　　当年的操场，如今是塑胶跑道边的一块小空地

　　孙校长忆起了往事，“我是1965年到五老村小学做体育教师的。”直到1992年才退休，不过还在学校做退休老师的组织工作，直到2006年中风才没有继续干。

　　“我们再去学校走一走吧！”孙校长发出了邀请，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们跟着孙校长一起“寻梦”。她介绍说，学校是上世纪80年代初扩建的，主教学楼是原先的自来水厂宿舍，只有两幢破旧的邮电局宿舍楼还维持着当年的风貌。踏上操场的那一刻，孙校长的脸上立刻多了些许神采，因为这里是她最亲切的地方。

　　“那时候，操场才这么一点点大。”孙校长指着操场，陷入了沉思。片中我们看到的给孩子们用于赛跑的那个简陋的操场，现如今成了塑胶跑道边的一块小空地。

　　“每个月，我都要来操场走一走。”孙校长退休以后，一直保持着这样的习惯。大半辈子从事体育，她的心里真的离不开这个地方。不过告别了操场，孙校长的小日子还是过得红红火火。她现在跟着二儿子一起生活，儿子是厂里的助理工程师，有个小孙子在念初三。大儿子在美国，大孙子在美国念高三，一家人一两年回来一次，每周都要通一次电话。

　　五老村诊所，名中医目睹了安东尼奥尼对中医药的误读

　　老外来了，社区主任喊大家赶紧收被子

　　和五老村幼儿园以及小学相比，片中出现的诊所特征极其模糊。

　　这个诊所究竟是五老村中的哪个诊所？当年在哪里？现在还存在么？

　　记者先找到了与幼儿园和小学最为邻近的、位于新巷12号的五老村卫生服务站，里面的工作人员很肯定地说不会是在这里，因为这个卫生站是上世纪70年代末才建的。

　　五老村里当年还有别的诊所么？通过五老村街道孙钢钦主任的帮忙，记者见到了上世纪60年代五老村街道的老领导黄贤。她说出了一个重要信息，“五老村里还有个卫生所，原来就在太平南路上四川酒家的北面，但是现在已经拆了，会不会在那里拍的？”据她说，五老村卫生所合并到长白街上的三条巷卫生所。

　　记者来到长白街，黄老所说的三条巷卫生所其实就是白下区中医院门诊部。与门诊部张仁军主任的巧遇却让记者有了意外收获。

　　“我从小就住在这一带，当年安东尼奥尼拍片，我还跟着他的车子跑。”1972年时，张仁军初中刚刚毕业，正处待业期，和小伙伴们成天在街上玩耍。6月的那天下午，四条巷社区主任上官秀金忽然通知各家各户把晒在街边的被子、草垫收回家去，因为一个导演要来拍片子了！张仁军眼见着一辆黑色轿车从眼前开过，“安东尼奥尼坐在副驾驶，后排座位上一个穿黑衣的女的，从车里下来，撅着屁股，拿着摄像机在沿街拍摄。”

　　那么诊所是在哪里呢？张仁军给出了另一个重大线索：“你们去游府新村卫生站找一个濮大夫，没准他能知道些情况。”

　　抱着一线希望，记者在那里找到了南京名中医濮方鍼。

　　安东尼奥尼误把应景盆景当中药

　　濮老今年74岁，精神矍铄。从他口中，我们知道了被拍进电影里的卫生站是五老村卫生院下属的卫生站，1960年成立，它当初的位置就在我们首先找到的、位于新巷的卫生服务站的南面20米处。此前被猜测的位于太平南路上的“卫生所”其实是五老村卫生院。

　　濮老当时是卫生院的中医师，在卫生站做负责人。 “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是6月1日的上午。”对于安东尼奥尼到来的日子，濮老印象深刻，因为“到黄梅天了，接连下了几天雨，6月1日那一天，突然天气放晴。”濮老说，那天大伙都忙着把家里的被子拿出来晒，新巷的居民却接到通知说不让晒。就这样，安东尼奥尼来了，濮老当天陪同他2个小时。

　　在卫生站，濮老向安东尼奥尼介绍了五老村的情况，那些解说词他现在都还记得，“原来这是个苦老村，现在是个幸福村，人人动手，改造家园……”说每一句话，他都小心翼翼，生怕领导不满意。

　　镜头里出现的那些中草药，濮老说都是从五老村花园临时搬来的，有些是中草药，有些是盆景，但是安东尼奥尼搞不清楚，当记者把这段影像播放给濮老看时，他笑了，“他把盆景也当成中草药了。”

　　在当年，这个“误解”加重了安东尼奥尼在中国人眼中的“不怀好意”，两年后，濮老被市政府叫去回忆接待时候的情景，上级组织他们写反驳材料，那篇反驳的文章被登在了《中国建设》上。

　　说回当天的情景，在安东尼奥尼参观完卫生所后，安排去新巷参观。濮老怕他在路上询问起卫生情况，就继续跟着。没想到，安东尼奥尼不愿意走安排的路线新巷走，往科巷、利济巷那里走。

　　时隔37年后，“老中医”还在干着老本行

　　上世纪70年代末，五老村卫生站搬迁了地方，但是名称一直保留。五老村卫生院则在上世纪90年代拆迁合并，中医部分并入了白下区中医院，西医部分并入了蓝旗街卫生院。

　　濮老在1987年时，做了白下区中医门诊部（白下区中医院的前身）院长，1997年退休。2000年国庆，他开了一家以自己名字命名的诊所。

　　如今，濮老和老伴身体都不错，儿子继承父业，现在在香港做医生，专门研究自闭症，颇有名望。女儿在金陵饭店做管理工作。

　　本版主笔 快报记者 钟晓敏

　　见习记者 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