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人:张克征 男 72岁 江宁区退休人员
母亲是我的养母,但对我来说,她不是亲娘胜似亲娘。我的童年是不幸的,出生两个来月就离开生母的怀抱,被送了人;我又是幸运的,母亲抱养了我并给了我新的生命和无私的母爱。如今,母亲去世四十七年了,几十年来,母亲的恩情我永远难忘,母亲的教诲我牢记心间。
生父母在逃难途中将我送人
我出生于1937年12月1日,原本姓李,家住江宁区上坊李家庄村,生父是从湖北孝感逃荒来的贫苦农民,家有七口人。出生十几天,侵华日军占领南京,生母拖儿带女,请人抬着病重的生父连夜逃难,经龙都、秣陵、禄口逃到陶吴,落脚在陶吴街南的一座破庙里。因过度惊吓奔波,生母没了奶水,我也饿得骨瘦如柴,奄奄一息,且每日哭闹不停,吵得其他难民无法休息。生父母商量:与其眼睁睁看着我病死饿死,倒不如找个善良的人家送出去,说不定能讨条生路。
一天生母到街上米店买米,向店老板谈了将我送人的事,请他帮忙打听找个收养的人家。没几天,热心的店老板就介绍了一对从秣陵逃难来的中年夫妇,他们所生的与我同年同月的男孩,在逃难途中怕给日本兵发现被闷死了,生父母看他们也是本分人家,就把我给了他们,也就是我的张姓养父母。
母亲抱走我后另找了新的住处,在替我换穿张家死去的小孩衣服时,发现我呼吸像拉风箱似的,瘦得皮包骨头,皮肤上布满出血点,脱下来的衣服上全是虱子,这才发现我是被叮咬而哭闹不休的。见此情景,母亲一阵心酸,顿生爱怜之心,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发誓要好好待我,不再让我受苦,是母亲让我幸运地活下来。
母亲日夜兼程赶回家给我送钱
在我的记忆里,十岁以前,我一直在母亲的怀里睡觉,头枕着她的臂膀进入梦乡。十岁以后,母亲才让我单独睡一床被子,头仍和母亲靠在一起。要知道母亲的右手和右腿患有严重的风湿病,那是1937年日本鬼子烧掉我家房子后,母亲在稻田的窝棚里生孩子受风寒落下的。母亲忍着疼痛,让我在她的手臂上享受温暖。
有一年春节,家里只有几升米,一分钱都没有。年三十晚上,母亲煎了几个鸡蛋,炒了一盘芹菜,就算过年了。即便这样,母亲总是想尽办法让我吃饱穿暖,平时家里鸡下的蛋除卖之外,总是给我和父亲吃,母亲从来舍不得吃一个。过年过节弄点荤菜,母亲最多吃点头头脚脚。每逢过年,母亲总要千方百计为我做件新衣服,实在没有办法,也要为我做双鞋。
家里再难,母亲也不让我受半点委屈。一九五五年暑假毕业,我和其他七十五位同学被国家统分到徐州地区做教育工作,6月同学们都毕业回家做准备工作,我因家庭困难仍留校帮同学补考,7月初才回到家里。此时家里一贫如洗,眼看报到日期临近,我所需的衣被、洗漱用品和路费全无着落。万般无奈之下,我给在二姐处的母亲写了信,母亲接到信后,立即跟二姐筹了二十块钱,日夜兼程往家里赶。当我见到母亲时,竟像受了委屈的孩子,扑在她身上哭了起来。几天后,我登上列车,母亲满含热泪并面带微笑地送我上路。
在母亲支持下我成为人民教师
母亲明白事理,自小她就要求我对人要有礼貌,见人要请教,说:“喊人不蚀本,舌头打个滚”“人走正道,一生牢靠;不走正道,没有好报”“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要我们尽力帮人,不要看不起人、笑话人,这些朴素的话语和道理,让我受用一生。
母亲自己目不识丁,却说:“不能再让儿子做睁眼瞎了,再苦再累也要读书识字。种田太辛苦,儿子身体单薄,受不了这个苦。”因此,我七岁就读私塾,八岁开始在秣陵小学读书。解放前,我们村子八十多户人家,只有三个小孩在秣陵小学读书,其中两个是地主的子女,另一个就是我,在村上同龄的穷孩子中我是幸运儿。
由于我在小学成绩优秀,顺利考取了中学,但因家里太困难,实在借不到钱,读了不到一学期就被迫辍学了。回到家里,父亲认为这下我是理所当然要种田了,可我读书的愿望越发激烈,根本听不进父亲的意见。正是母亲理解我,尊重我的意愿,做我的坚强后盾,才使我如愿以偿考进了“吃饭不要钱”的师范,成为村上走出的第一个人民教师。
母亲还特别教育我要知恩图报,要有感恩的心。她常对我说:“要不是共产党,要不是新社会,你得了这么多严重的病,家里根本无钱医治,人早就没了。”
一封来信让我知道自己并非亲生子
1956年深秋的一天,我接到了一封来自南京凤凰山铁矿党委的信。信中人自称姓李,是我的三哥,说我是自小被张姓人家抱养的,张姓父母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十分惊诧,根本不相信有这回事。心想怎么可能呢!要真是抱养的,母亲能那样疼爱我吗?家里那么困难,还能让我上学读书吗?我将信往抽屉里一放,没有理会这事。
不久,我又收到来自南京、黑龙江、辽宁等地自称我姐姐、大哥、二哥的信。他们再次谈起这件事,并讲了时间、地点、证人等等。我带着疑惑给母亲写信问及此事,不想母亲很快就回信说确有此事,并说认不认李家由我自己决定。事情被证实,我痛苦万分。母亲却在信中开导我:当初李家将我送人也是迫于无奈,将心比心,哪个母亲舍得骨肉分离,不要怨恨他们。
母亲的大度、宽容、善解人意让我无比感动,同时也揪心地痛。母亲回信的字里行间也流露出担心和顾虑,最大的顾虑是怕我与李家相认后丢下他们老夫妻俩。为了打消母亲的顾虑,李家兄姐轮番写信,登门邀请父母到李家庄做客。我也以实际行动证明我永远姓张,永远是他们的儿子,永远不会丢下他们。母亲的顾虑打消后,经常到李家去玩,两位母亲谈得很投机。母亲不时还烧点荤菜送到凤凰山铁矿给我三哥吃,到后来,母亲反而认为我认李家是件好事。
母爱让我战胜病魔
1959年,我调回江宁工作,不久父亲去世,我和母亲相依为命。在此后的三年,我乳糜尿未好又患了肺结核、甲肝两种病,原本就差的体质一下子被摧垮了。母亲心疼无比,陪着我奔波城乡到处求医问药,仅在南京铁医附院(现中大医院)、肺结核病院(现胸科医院)、省中医院就分别住院47天,285天,99天。
母亲不仅陪着我到处看病,还安慰我不要急,她说:“急是急不好病的,要是能急好,我们大家都坐到床边来陪着你了,病还是要治,要有信心!”三年里,母亲日渐苍老。看着母亲稀疏的白发、满脸的皱纹、弯驼的腰背,我愧疚不已。
1962年秋季,经过三年多的病休,我战胜病魔,恢复了工作。母亲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精神也好了许多,她知道我工作狂的性格,一再交待我注意劳逸结合。可是,就在我们生活走向正常的时候,母亲病倒了。
1962年农历9月9日,是母亲70岁大寿,早上我为她做了寿面,中午办了酒菜,母亲很高兴。娘儿俩谈心时,她说:“你还是认识哥哥姐姐好啊,相互有个照应,不然你孤零零一个人,我死了也不放心呀。”谁知生日后的第三天,母亲就匆匆走了。
母亲是带着未了的心愿走的,她一直把心愿藏在心底,但我明白母亲的心愿是什么。现在我可以告慰母亲的是:儿虽一生平淡,但没有愧对她的教导,儿也步入古稀之年,享受幸福的退休生活。儿一九六五年结婚生子,现已子孙绕膝,张家香火得以延续。
母亲,儿永远不忘您的恩情,永远记住您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