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沈四高速公路朱尔屯收费站附近，车子习惯性慢下来。

　　车主内急，面色凝重，松弛不得，只有目光满是涣散……一个高达10米左右、蓝底白字的广告牌适时撞进车主视野，车主一个激灵被雷到。

　　车子是捷达“海风之旅”，自动挡，白色。“海风”慢滑，撕票，交钱，路杆儿轻起。先正面，再后面，那个蓝底白字广告牌被车主看个清清楚楚。

　　正：实在挺不住，

　　反：请你占有我。

　　合：实在挺不住，请你占有我。

　　尽管内急汹涌，可车主的想象和幻觉还是碎步踏踏，跟着那行广告语跑歪至少20公里。

　　黑乎乎一个类似枪管儿样的话筒塞到缓慢打开的座驾左侧窗口，一个小女生模样的记者劈头盖脸就问：看见这句广告词您想到什么？

　　车主忽然觉得好像闯进了电视剧外景地。

　　“我，我，我，想到了那个。”

　　“哪个？是厕所吗？”

　　“对对对，对对对！就是厕所嘛！”

　　回首2008年民间语文，我想到的，是这个年前听来的真事儿。感觉是，或悲或喜，或喜或悲，喜悲交集，2008年的民间语文大都如是斑斓蒙昧，足智多谋：似乎什么都没说，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那“说”控制、诱导着我们的“想”，却也任人充填无极想象。

　　2009年开年第一天上班，坐出租车上，我听见，FM97.4北京音乐台的广告词儿刚换了新一版：“只听歌，不听话！”

　　从这口号里，你想到什么？

　　字

　　2008年就是一个“雷”年。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撞完365天，雷感隐隐依旧。回看2008，民间语文中新单字持续井喷，空前活跃，这一现象在前数年并不多见。代表字有“雷”、“囧”、“被”、“槑”、“萌”、“控”等。它们的娘家都在互联网。这些出身各异、情趣万千的家伙五湖四海捞世界，本分的事儿做，不本分的事儿也做，风流得紧。一堆生僻汉语单字以表情符身份随即大摇大摆粉墨登场。可非要预言“嫑”、“嘦”、“靁”、“覅”、“兲”、“朆”之类的古怪单字会在2009大面积流行，也是瞎扯。语义暧昧高度浓缩是这些流行单字的共同点。套用头几个2008流行单字造句说：他心里的槑不是你心里的囧，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巨大而完全不同的雷。很雷。

　　雷(léi，雨部，13画）

　　2008年最流行的网络单字。语源据称为日本动漫。黏度超高，主功效为动词，主搭配为“雷到”。其亲戚据说是单字“晕”。

　　在这个日新月异的年代里，“晕”在体量上已过于渺小，于是，“雷”字应运而生，挺身而出。越来越多的小三们闻听自己的恩公挂了，心里的造句或许正是本字：雷——“雷隐隐，感妾心，倾耳清听非车音。”（傅玄《杂言诗》）有人猜测，2009年“雷”会被升级为“霹雳”。这个想象式预言在逻辑上大致靠谱，可没什么用。哪个字好使好用、哪个字最流行最雷人，网友说了算。

　　囧（jiǒng，口部，7画）

　　也是2008年最为流行的网络字，出自若干年前曾小范围传播的聊天表情符。此“符”转正为单字后，流行范围更广，让人不得不对它浮想联翩。

　　“囧”当然是网络聚合力超强能量的最佳代表字，可这一切是“为什么呢”（2008年另一句流行语）？是因为字型上的那个八字眉乃至被赋予无数联想的那半张表惊讶、表无奈、表沮丧、表悲凉或凄惨的嘴角吗？是吧。它是某族群、某社群乃至某年代的一个缩微，一个方便表述终难记录快速蹿红终难细化的快捷键，并因此成为进入我们所身处的这个时代的最好的入口。它是中国表情的一种？中国之窗的一种？这解释也大致成立。在2008年流行单字中，“囧”的商业开发已然完备。有网站，有商品，有出版物，有各种据此延伸的系列表情符，蔚为大观。其实最为流行的代表性句型是：今天你囧了吗？

　　被（bèi，衤部，10画）

　　与此字连接最为紧密的，当属“被自杀”一词。此词与安徽阜阳斥巨资修建“白宫”一事的举报者蹊跷死亡有关。

　　出于对官方“自杀”鉴定结论的无法释怀，这个兼具复杂、暧昧、繁复因由的死亡事件被凝固成“被自杀”三字……是，有点敏感。将“自杀”二字换成“自戕”可有效降低敏感度外，还能挤出些许喜感。它是汉语中“被戕”与“自戕”的中和，很好很和谐。当被绑架在“被戕”与“自戕”的中间，当莫衷一是是非混淆某个黄昏适时降临，“被自戕”即成为一个替代性说法。这一说法矛盾百出，但清晰、准确。

　　槑（méi，木部，14画）

　　“梅”的异体字。最初与“囧”字类似，“槑”作为表情符被网友使用，其网络语义为很呆很傻很脑残。“槑”字大致可视为“囧”字的对象化用字，它们好像一对欢喜冤家。

　　“我囧了，因为你太槑了，我很难不被雷到……”早年间，有一种“串电影名”的文字游戏。在民间语文中，做类似的游戏难度不大，门槛极低。不需花很多时间，即可将2008年的流行语文、民间语文串成一段文字：嚣张，无厘头，莫名其妙。

　　萌（méng，艹部，11画）

　　这也是一个来自日本动漫的网络流行字。大部分网友对这个流行汉字的理解为“可爱”，但“萌”字的日系捍卫者强调说，这一理解应属严重歪曲。

　　在日系动漫语境中，“萌”字代表纯真，美好，天真无邪到不食烟火程度的美。它同时还代表刚刚生出、不夹带任何杂质的美好感情、喜爱、欣赏等。按如是提示，这个单字更多是在强调精神属性的纯粹与洁净，是吧？

　　词

　　2008年，民间语文中的新词井喷在“泥浆密度”、“压力系数”等方面与往年无异。不同处在于，时政类新词占了新词的绝大部分，它们海量生成、海量承载、海量传输。此外，2008年民间语文中的新词在修辞格的选择与运用上更为自觉。1998年的新词“保八”（确保国民经济增长8%）直白简单；可到了2008，张嘴“山寨”，闭嘴“散步”，哪怕吐字清晰，声若黄鹂，发音标准如朱军，其语义真相也极度暧昧。委曲修辞大张旗鼓，高举高打，莫衷一是，泥沙俱下，而其最直接因由正是委曲混沌一言难尽的现实。

　　散步（sànbù，动词，亦可用作形容词）

　　对于本词词性的理解乃至运用，是判断一个人的真实年龄极灵验的试纸。同样是以“散步”造句，如果你的作业是用圆珠笔写下的“我曾在很多年前读过宗白华教授的《美学散步》”这样的句子，你大概五十开外了；可如果你是在博客里写下诸如“这是一次与厦门、上海非常相像的和平且极具成都特色的散步”之类的话，那么，你的年纪应该还在二十几……公众乃至网友眼中的“散步”是某种“公民意见表达形式”，这与将相似的麻烦表述为“东躲”、“圭寸杀殳三易口隹”等技巧类似。其中亦含“被委婉”之意。

　　不过，其实还好的啦……前面这句用台普或沪普腔念，多喜感。

　　山寨（shānzhài，亦写作“山砦 ”，不流行）

　　在2008年民间语文中，本词属罕见暴发户。2008年底，电影《梅兰芳》公映后，梅大爷陈年旧情被悉数起底，孟小冬当年故事广为传诵。某日，见记者采访孟小冬侄——一位两鬓斑白的大爷，问：“令姑当年为何大红？”孟爷说：“那叫‘挑帘红’。”犹今言所谓“一夜蹿红”……比附过去，与“山寨机”宛如孪生的“山寨”一词在2008年也是“挑帘红”。

　　截至2008年底，“山寨”这个原本寻常之至的旧词已有古义、今义、口头义、书面义、褒义、贬义、混合义、比喻义、象征义等复杂内涵，须谨慎使用。最典型的假想情境是，假使有一盒山寨阿司匹林（简称“山阿”）摆进柜台，你可敢买？

　　国足（guózú， 原为“中国国家男子足球队”简称，后成为一个广为传播的泄愤词组，比如说：“你很国足啊！”是骂人的。）

　　以“国足”为主语或宾语的句子未必出现在现实生活中，但却在段子、短信、冷热笑话中成为弱智无能、烂泥扶不上墙的具象符号。2008年8月中旬，最常见的一句网络流行语8个字：“珍爱生命，远离国足”；而另外一则以节目预告样式出现的短信则将刻薄缝成一个巨大的包袱，轻松抖出，娱己娱人：“河中生灵神秘死亡，下游居民得上怪病，沿岸植物不断变异，是残留农药？还是生化攻击？敬请关注今晚CCTV《走近科学》即将播出的专题节目：《国足在河边洗脚》。

　　脑残(nǎocán)

　　形容词，所指并非真正的生理疾病，而是指一个人大脑进水，思维糊涂混乱无序，急需救治。

　　作家庄雅婷机智果敢，将“脑残”细分为“外向型脑残”、“内涵式脑残”等不同层面；而作家土摩托则以“智力返祖”代指“脑残”。此前俗语“脑子进水”当然还有人用，但相比而言，无论是从语言节约的角度看，还是从短促铿锵的发音上看，新词组“脑残”的使用频率已远远大于短语“脑子进水”……某日，见某网友说：“他脑子里已经可以养鱼了……”愣了片刻，才发现它是“脑子进水”的升级版。人才。

　　成语

　　接续2007年由网民创造的新成语“正龙拍虎”，2008年，将新闻事件、道德激辩、价值纷争浓缩为四字格新成语成为最流行的语词时尚。“秋雨含泪”、“欧阳挖坑”、“兆山羡鬼”、“聚打酱油”、“抵制蠢货”、“俯卧硬撑”、“谁死鹿手”、“比赛第一”、“叉腰肌儿”、“自取其乳”等诸多新成语的出现，不仅用俭省笔墨记录下2008年诸多天灾人祸要案大事，同时，也为民间语文的快速固化、广泛传播提供出一种全新的收编格式。它甚至也是一种意外创造出来的“文本安全模式”，极富创意地将万般繁复五味杂陈脱水，抽空，烘干，夯实，永久珍藏。

　　正龙拍虎（zhènglóngpāihǔ）

　　典出2007年延续至2008年的周正龙拍虎事件。

　　这一事件的抄底者以网民为主，并最终以网民的压倒性优势收场。这幕大戏与此前非互联网时代时政新闻事件的最大不同是信息的快速传播及海量交叉，并因此诞生了一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流行语：“谁说网民是业余的？”本语用以形容那种抵死不认的谎言，其中有铁齿铜牙的坚韧，亦不乏砍头只当风吹帽的潇洒。唯一不同的是，面对综合交叉繁复无比的真相，抵死不认的说谎者好苦好累好心酸。

　　秋雨含泪（qiuyǔhánlèi）

　　典出汶川大地震后余秋雨教授的一则短文《含泪劝告地震灾民》。

　　这个新成语从事件发生至语词本身固化传播，连一周时间都没用。快速固化本身使余教授那则短文中，原本繁复暧昧不堪的诸多意味，在被迅速简化的同时也被快速传播。本成语极富画面感，制作成动画也极易下手。

　　俯卧硬撑（fǔwòyìngchēng）

　　典出2008年瓮安“6·28”事件相关新闻报道。

　　在该报道中，当事人关于俯卧撑的细节陈述引发联想和猜疑，“俯卧撑”三字随即替代此前流行度极高的“打酱油”，成为2008民间语文热词。而当这一流行网络用语自“做俯卧撑”一变而为“俯卧硬撑”后，其色厉内荏的语义也被含蓄带出。加之“俯卧撑”一词在民间素有云雨之欢替代语的功用，预计本成语的保鲜度将极为漫长。本成语适用性超强，与“打酱油”一样具有百搭属性，怎么也算是2008年民间语文中的黑叉。

　　谁死鹿手（shuísǐlùshǒu）

　　典出2008年9月三鹿奶粉事件，由熟词“鹿死谁手”改良而来。

　　在民间语文创新过程中，“改良”一直是最为重要的修辞手段。从“鹿死谁手”到“谁死鹿手”，变化只不过是字序微调，但其间所含愤懑星火已然燎原。

　　句

　　2008年民间语文的“句型化”特色相当扎眼。面对海量字词句篇快速涌现，套用现成流行句型，简省有效。2008年不仅是个“雷”年，而且还是一个“很×很××”之年。“很×很××”这一脱胎于某官员“很好很强大”的句型成为贯穿2008全年的经典。从原始版“很好很强大”，到爆发版“很黄很暴力”，再到后续版“很傻很天真”、“很恒很源祥”，“句型化”成为刻印2008诸多刀法中最奇异的一种。它方便表述、记载、互动乃至传播，并同时失之于简单粗暴；它红透大江南北，而更多重要表述则难以出头。

　　贝·布托19岁的儿子比拉瓦尔·布托·扎尔达里在接任巴基斯坦人民党主席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我母亲总是说，民主是最好的复仇。”学者郭凯在观赏完奥运会马拉松比赛后说：“中国不就是一个正在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马拉松的国度吗？”这些句型并不时髦，更欠流行，可其所蕴含的思想锐度其实更扎眼，更值得铭记与传播。

　　很黄很暴力

　　（hěnhuánghěnbàolì）

　　典出CCTV《新闻联播》，由一名13岁女孩脱口而出的这则短语成为2008第一波流行语中的代表句。

　　以此语为原始句，“很×很××”成为2008年最经典的流行句型。当然，与“让艳照门成为历史”一语和某移动硬盘的广告语类似，后来我看见的“很累很混蛋”一句也与任何新闻事件无关，它不过是一位网友对自己一年辛辛苦苦挣扎生存的一种概括，不剽悍，很酸楚。

　　我是出来打酱油的

　　（wǒshìchūláidǎjiàngyóude）

　　典出某电视台随机采访街边市民，就“艳照门”的八卦新闻询问观感。市民随口说：“关我屁事，我是出来打酱油的。”此语经由网络传播，迅速流行，成为2008年最著名的搪塞语。

　　在互联网上，“打酱油”一词的语源性阐释繁多。有一种语源性阐释，甚至追寻至作家贾平凹散文《笑口常开》。在那散文里，急于嘿咻的夫妇以打酱油为由支使犬子离家，仓促间成其好事，完全是一把辛酸的另类表述。再者，“打酱油”三字当然是最传神的“搪塞”，可它也是一种发出声音的沉默乃至决不表态的表态……想去吧你。

　　一个正在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马拉松的国度（yīgèzhèngzàiyòngbǎimǐchōngcìdesùdùpǎomǎlāsōngdeguódù）

　　2006年是：“把有限的长假投入到无限的相亲活动中去！”2007年是：“给我一个姑娘我可以创造一个民族。”……不过三年时光，“美好”已然打折缩水？

　　语出学者郭凯短文《异质》。文中，郭老师以“奥运会男子马拉松”生发观感：“……我想到了中国，中国不就是一个正在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马拉松的国度吗？跑在最前面的人用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前进，但整个队伍却拉得很长，很多人还远远地落在后面。”

　　篇

　　民间语文中的“篇”即文本的部分样貌更为复杂，它既包括那些刊载于各类媒体上的幽默小文，也包括坊间循环往复不断修订、改写、复制、粘贴的各类笑话、传言、段子乃至小道消息。在2008年这样一个雷年，民间语文中的这类首尾齐全、有鼻子有眼的文本的现实介入性更为激烈，更为黑色，也更为忧愤。这类文本在其传播的过程中被不断改写乃至重写，作者无考。这类集体创作的民间文本通常皮相嘻哈疯魔欢天喜地，可内瓤里多储满“舆情”：由灾情、激情、悲情、病情、艳情、敌情、苦情、国情、险情、爱情、内情、交情、行情、群情之类杂糅出来的……舆情。此类文本亦为海量，下选6则，算样本。

　　幸福定义

　　本周幸福最新定义：床上无病人，牢里无亲人，京广线上无熟人，股市里面无家人。

　　七不能

　　陕西不能提老虎，长沙不能坐火车，山西不能下煤窑，上海不能进社保，济南不能聊大雨，广州不能去车站，香港不能修电脑。

　　已婚者警告

　　通告所有已婚人士：中央提醒大家吸取教训：胶济铁路火车相撞的事件以血的事实告诉我们：出轨不可怕，可怕的是被撞到了!

　　告股民书

　　证监会忠告股民，近期不要进入股市，否则：宝马进去，自行车出来；西服进去，三点式出来；老板进去，打工仔出来；博士进去，呆傻出来；姚明进去，潘长江出来；鳄鱼进去，壁虎出来；蟒蛇进去，蚯蚓出来；牵着狗进去，被狗牵着出来。

　　文娱快讯

　　最新消息，据悉，《领导作风》荣获2008年超级短篇小说金奖，整部小说仅11字，全文如下：领导：“有发票？”小姐：“有。”领导：“走！”

　　（黄集伟 来源: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