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人:施顺才,白下区,71岁
穿新衣、戴新帽、放鞭炮……打小,我就盼着过年。三岁那年除夕,我拍了一张“穿新衣、戴新帽”的照片。时光荏苒,这两天我无意中又翻出这张当年留下的“除夕照”——照片边角已然发黄,粉雕玉琢的小孩如今已是双鬓雪白,而往日一幕幕热闹的春节场景,又好似胶片电影一般,栩栩如生地浮现在我眼前……
腊月里,天天跟在货郎屁股后面转
我在城墙根边长大。从我记事开始,年的“味道”始自行道树上的法国梧桐变黄之时。家里的女性长辈们早就开始准备腌鱼、腌肉、腌菜;家家户户还会准备一口大水缸,将堆得跟小山似的长青菜一根根码进去;一入冬,每家每户的屋檐下,月牙似的小萝卜就会像铃铛一样晃晃荡荡。“快过年了!”
一进腊月,当天南地北的小货郎们愈发频繁地走街串巷时,孩子们心头的热切也渐渐浓了起来。吆喝声一起,拨浪鼓一摇,紧闭的屋门内接二连三地冒出几个小孩头,欢欢喜喜地将货郎扁担前后围个严实。我是附近出了名的小皮猴,只要货郎一来,我就前后脚一步不离地跟着人家,有时就光直勾勾盯着人家卖“吹糖人”和“猴上树”,也觉得心里有莫大的满足。一个腊月转下来,几个货郎早就认得我了,熟识的有时还会分一点给我吃。
卖五香豆子的货郎最受喜欢,每次他一出现,里里外外总是会围上好多人。不仅因为他家的豆子好吃,他叫卖豆子的方式也颇令人瞩目:“好吃豆、吃好豆、五香豆、桂皮豆……”
每年腊月,朝天宫也比往日热闹许多:卖春联的大爷眉目慈祥,每当看到我凝神注目,还会顺便教上我一些对子;朝天宫的西洋景(幻灯片)前,队伍好似总也没有尽头……远一点的夫子庙,杂耍也很是吸引我们这群皮猴——我们总是蹲在人群最里面,不放过民间艺人翻跟头的任何一个小举动,从“武松打虎”这样的桥段里学会一些上下腾挪的“功夫”,回家一路转着互相打。
在棉花糖铺子前,排上一长条的队,手中零钱攥出汗,翘首望着棉花糖一丝一丝,做棉花糖的老板看着小孩可爱,会随手扯一小片给我。嘴一抿,还没有仔细回味个中香甜,棉花糖早已不知去处。
老巴子的特权:穿新衣、戴新帽,照“除夕照”
当年,我的父亲在朝天宫附近经营“五洋”生意,卖的是“洋火、洋烟、洋酒、洋蜡”等五种洋货,用现在的话来讲,开的就是小百货店。我的家境还算殷实,等我呱呱落地的时候,母亲已经41岁了。父母一共生养了十一个孩子,我是最后一个,“老巴子”。
每年快过年,母亲都会给我准备一套新衣服。1941年除夕,我刚满3岁。母亲特地给我做了一件红绸棉袍,又请人帮忙织了一件带球的头绳帽,在她的精心打理后,穿戴一新的我被领到附近的照相馆照相,在“恐怖”的巨型相机前留下了这张照片。
我长得眉清目秀,穿上红外套后粉雕玉琢,甚是可人。摄影师站在大块头的照相机后,对我叫:“小姑娘,往这边看!”他把我当成了小女孩。这在当年成了一个小笑话,也是每次说起我小时“糗事”的必谈“话题”之一:“新衣新帽,把我们家老巴子穿成了小姑娘!”这一件衣服,是心灵手巧的母亲绣了两个晚上的成果,针脚密实,布料厚重,即便摆在现在看来,也很亮眼。在当时那个物质并不丰腴的年代,能做上一套绸缎衣服,是我这个“老巴子”的特权。
这张照片定格了我的童年,这以后的每一年除夕,我都会在母亲的怀抱中穿上新衣,在照相馆里留下除夕这一天的身影。母亲总是搂着我碎碎念叨:“红,喜庆。穿上这个,阿宝肯定能躲过灾,明年好好的。” 年夜饭上的元宝鱼要到正月十五才能吃
童年时期向往过年,还因为过年有得吃。最令人难忘的莫过于除夕夜的餐桌了。老南京有讲究,除夕夜菜的数量、名称也都有说法。比如,菜品的数量得成双成对;菜的名字也有规矩。
每年年夜饭的餐桌上,最让人口水哈拉直掉的,莫过于一条烧得透红的“元宝鱼”。端上桌子、金光灿灿的“元宝鱼”是不让吃的。为啥?那时家里长辈说,元宝鱼用的是鲢鱼,取意“年年有余”,吃了不就啥都没了么?因此只能在除夕夜的餐桌上摆在主盘让所有人看,绝对不许动一下筷子。那什么时候能吃呢?——得到正月十五才行,这期间元宝鱼得用篮子挂着,在屋檐下通风处晾,正月十五晚上,全家人一起把它消灭光。除此之外还有豆腐圆子鱼丸肉圆,饭桌上,每人还会分到一只柿饼,取意也都是要团圆。除了这些,菜的颜色上也很有讲究,要红烧的。
晚饭过后就是发压岁钱,我是最小的,钱也最多。每年都是叮叮当当装满了整个口袋,惹得小伙伴们好生羡慕。
一家人齐出节目过春晚
那时候,除夕夜,家人就是围坐在一起,女人们讲讲故事,在外闯荡的男人们就坐在一块讲起天南海北的机遇,小孩子们在一边听得入神。
家里人口多,大哥大姐们每家排一个节目,算是我们家自己玩的“春晚”,聊天过后,大家就开始唱歌。我们家族中,知书达理的不少,有时还会弹弹风琴、钢琴。令我印象至深的是这首来自英国的老歌——《可爱的家庭》。和着这个节奏,小辈们在老辈的怀里昏昏入睡,习惯早睡的老人睡觉去了,剩下的哥哥姐姐们围在堂屋里面的三张八仙桌边打麻将或是牌九。
“我的家庭多可爱,幸福美满又开心……”一般唱到这首歌的时候,也快12点了。天地间响起一阵炸雷,劈里啪啦的爆竹声开始连绵不绝。
2008年除夕,在KTV里留影
一年又一年,我渐渐成为意气风发的青年。大学毕业后,我去了北京一家研究院工作,结婚,养育了两个女儿,人生一步步迈入新阶段。一路过来几多坎坷,但命运眷顾,我的家庭至今幸福美满。
去年除夕,我们全家人在饭店团聚,吃过饭后,大女儿把一家人领到KTV去唱歌。我身穿女儿买的老人头羊毛衫、头戴干女儿从美国带来的NBA皮帽,精神十足。女儿觉得我很酷,于是拿起相机给我留了这张现代版的新衣新帽除夕照。
见习记者 单纯
1941年除夕,3岁的施顺才
2008年除夕,70岁的施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