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6版:战火加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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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9 年 1 月 11 日 星期   重要律师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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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火,在上帝眼皮下燃烧
  本版撰稿 周轶君

  发自以色列边境

  以色列空袭加沙,巴以冲突再起。这场始于去年12月27日的战事到目前为止,已经造成至少800名巴人死亡。战火中的加沙已经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死亡之城,居住在加沙以及加沙周边地区的人们,陷入濒临死亡之境

  新年刚过了一天,周轶君就收拾好行装,带上“家伙”,坐上了飞往以色列的飞机。加沙城里的人想往外冲,她想的是:进入加沙,越快越好。这位被誉为“离上帝最近”的女子,曾作为新华社驻巴以地区首席记者,长期奔走于巴以之间。她已经习惯了硝烟的味道,处惊不乱的她在火箭弹的起落之间,给快报发来了此轮巴以战事的最新报道和局势分析。

  加沙成一座围城

  我是2日从香港出发的。头一遭,到了以色列,进不了加沙城。

  抵达特拉维夫,意外发现出入境及海关人员对记者分外友善,大殊于从前,想来是记者云集之时,以色列深谙公关之要义。

  3日傍晚时分,我到达以色列南部城市阿什凯伦,跟前一拨记者交接。晚霞,浮云,红彤彤金灿灿,模糊了天与地的界限,一时想起从前在加沙办公室阳台,两年间无数次面对地中海落日,奢侈又孤独。

  不容遐思,天上煞风景地响起直升机螺旋桨声。一架接一架,全部朝向加沙。

  空袭已经持续8天。直升机盘旋原本并不稀奇,只是如此密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拨通加沙巴勒斯坦记者电话,他说,以色列坦克“憋”了几天之后,终于开腔,一口气扔下30多枚炮弹。

  我抄起家伙扑向现场。

  比我们“超速”更加严重的是警车——赶在记者之前,封锁靠近加沙的任何通道,禁止对加沙“贴身拍摄”。

  在刚刚建立起来的封锁线背后,一辆辆军车满载士兵,朝同一个方向——加沙开去。

  这时,以色列军方发言人终于证实,地面部队进入加沙,目的是占领哈马斯的火箭弹发射地。

  接下来的整个晚上,炮声、火光不断,交火持续。站在大约3公里外,所谓记者能到达的最近地点,作隔岸观火状。每一次炮击响起,脚下分明感到震动。赖斯3日说,我们需要“长久的,可持续的和平”。据说,2006年黎以冲突的大规模行动,也是从她这句话开始,甚至可以解读为一个信号。

  子夜接近两点,以色列战机轰鸣声从窗外掠过——紧张了0.1秒,随即放松——这是在加沙边界之外。

  经历“火箭弹的一天”

  5日,我在斯代罗特醒来。一夜之间,酒店门口,电线杆上,忽然多出簇新的以色列国旗——褶痕还来不及展平。

  循旗帜去,最热闹处,在以色列南部距离加沙最近的城市斯代罗特。这些年来,斯代罗特几乎成为“火箭弹目标”的代名词。

  Yesuf正在街边挂起连串国旗。“都是自己买的!”他说,“希望士兵们能看见。”“可是,你在士兵背后啊!”“街上的人看到也会受鼓舞!”

  皮卡车一辆接一辆开过,蓝白色国旗插得好似京剧人物背上的旌旗。车上是斯代罗特居民自筹食品,开赴前线慰军。“谁能忍受这样的生活?有选择吗?让人在防空洞里住8年?”无论胜负与否,斯代罗特人已经感激政府“终于动了真格”,为他们出一口恶气。

  当地人告诉我们,有办法往北走,投亲靠友的,已经离开斯代罗特。而留下来的人,选择用幽默,充当自卫武器。一家理发店门前挨了火箭弹,火箭弹落地插进土里的样子,给了理发师惊吓——以及灵感。他制作火箭弹模型,用假发包裹,编入模特儿的真发,浑然而成“火箭头”,寓意火箭弹不但能击中你的脑袋,更深入脑海——无论你离开斯代罗特多远,空袭警报声仍萦绕在耳。

  几乎没有人会真的留起“火箭头”,但没有人不被这个创意逗乐。前来理发的斯代罗特居民蒂娜说,“If you can’t beat it, laugh at it.”(如果你不能打败它,那就拿它来开玩笑)。

  很快,我就再次领教这种因荒谬而生的幽默感。

  下午1点50分左右,我去新闻中心隔壁。门口阳光下坐着两名以色列女兵,聊得起劲。我走进洗手间,刚关门,一个无感情色彩的声音响起:“红色警报,红色警报”。外面两个女兵竟发出一阵笑声,之后才是慌乱声。

  仅仅10秒之后,三声巨响,大地颤动。火箭弹落在距离新闻中心500米左右的地方。不敢乱跑,看到街上有人影晃动,才敢出来。

  “警报响起你要躲进掩体!”新闻官见我从外面进来。防空洞前凳子上,多了一名过度受惊的老妇人,一脸恐慌未散,两行清泪直流。志愿救援者上前劝慰。

  三栋民居的窗户、房顶、院子被击破。David的院子入口修剪成“伊甸园”模样,这回成了失乐园。

  哈马斯加紧发射火箭弹

  约50公里外的加沙地带南端、拉法边境附近卡里姆·沙洛姆检查站。以色列发言人Edelheit主动问我要不要看个究竟。我说,嘿,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发言人背枪。

  他带我进入特定区域,看国际组织救援物资,如何通过以色列关卡,进入巴勒斯坦人手中。摄影机正在工作,忽然又是两声巨响。交换物资区域持枪保安大声喊:“去掩体!”他自己奔跑着,枪掉在地上。

  掩体里画着小浣熊卡通。声音平静,我同Edelheit走出。Edelheit对着镜头讲话,爆炸声再起。他不改语速对镜头问道:“我们要不要在掩体里拍完再出来?”

  5日入夜,我同加沙城内Emad通话。电话那头传来“嗖嗖”几声。“听见没?听见没?”我分不清他的声音是恐惧还是兴奋,“是火箭弹,掉进海里了!”

  随着以色列地面挺进,哈马斯加紧发射火箭弹,证明自己并没有被消灭。而发射更加无目标,无准头,有些落在加沙境内。

  “哇,哇”Emad还在尖叫,我忽然意识到,一阵警报声,并非来自听电话的右耳,而是我自己这边窗外!房间扩音器也开始工作:“红色警报,红色警报!”

  “Emad,我这边,阿什凯伦,火箭弹!现在!”我趴在地上对手机喊。那头竟笑起来,“那我写封信给你,叫哈马斯绑在火箭上……”Emad不知道,以色列士兵发往加沙的炮弹上,真的写有:Adress: Hamas(哈马斯收)。

  以色列边境聚集观战人群

  6日,火箭弹袭击越发密集。一个上午在斯代罗特,就经历了四五次空袭警报。其中一次,正跟总部后台通电话,对方善意地问,为何不做些“零距离”之类的稿件,忽然听见我发足狂奔,跑向街对面的掩体。

  加沙战事在封闭状态下进行,但在外围,隔岸观火却无比清晰。北部忽然腾起浓烟,遮云蔽日。由埃雷兹检查站入加沙的第一个油站被引爆。3死数十伤,无人知道为什么打击油站,死伤又不分平民,抑或武装人员。

  黑烟淡处,小股白烟升腾。云团状的是以色列空袭,直上云霄的,是哈马斯火箭弹,伴随着尖锐的呼啸声。若把几公里外的加沙比作烟花盒,固然残忍,却是直观。

  这时,一群戴黑帽的正统犹太教徒吸引了我的注意。以色列南部城市居民,鲜见这身打扮。上前一问,果然是远客,来自特拉维夫附近某个“神圣小镇”,特地来观战。他们并不讲英文,现场一个当地记者向我翻译。

  他们突破以色列军警拉起的红色警戒线,冲着加沙地带北部的浓烟又唱又跳。又向过往车辆发放传单,方圆数公里的店铺柜台,已经都放上了他们免费派发的小册。“耶路撒冷、耶路撒冷!”他们汽车顶上绑着的大喇叭,乐声激昂。

  什么人都来了。一名老者,爬上我站立的土坡。“请看这个……”他颤抖地递上一张纸——一幅世界地图,绿色标出漫天连地的阿拉伯国家,红色一点,是面积相对极小的以色列——“你支持在哪里建立一个叫巴勒斯坦的国家?”

  战斗打响,以色列官方刻意表示,目标只是建立南部安全,无意推翻哈马斯,或重新占领加沙。吸取2006年黎以冲突教训,以色列也刻意降低了外界对其军事行动的预期。

  几十米开外,一家小店门口。三名男子坐在汽车里,车头正对加沙。汽车收音机播放阿拉伯语新闻,令人好奇。一问,原来是中东战争中没有离开的巴勒斯坦人,今天是以色列公民。“我的父亲、亲戚、朋友,都还在加沙,不知道怎么样了,所以过来看看……”没说几句,一辆以色列警车从旁边开过,车里男子掩面低头,说不想被警察看见接受采访。最后,竟驱车离开,不愿再谈。

  不准记者进入加沙

  一连串的空袭警报差不多成了醒晨闹钟。后来根本不想去掩体了,太频繁,稿子写了一半,就要捧着电脑避难。

  7日,我本想去西岸扫新闻,却被告知,十点,以色列前南部战区总司令把吹风会开到了记者云集的酒店。

  杜隆·阿莫格,哥哥在1967年“六日战争”中战死。“后来我知道,他在战场上流血7天后死亡,从此我发誓,不让一名伤兵留在身后。”他的儿子因巴人袭击伤残,最后也由白发人送走黑发人。每一个以色列家庭似乎都有一部血泪史,又有多少个巴人家庭正在流血?

  多少天来,加沙战局究竟如何,被阻隔在外的记者不得而知。这也是我坐在台下最想知道的。“他们究竟想干吗呀,”电话里住在加沙的华人曲阳说,“大家都在等……我女儿的同学,前一天还打电话呢,昨天全家被炸死了……”

  阿莫格说,以军南北挥师,已经对加沙城区形成合围之势,试图逼藏匿其中的哈马斯领导人就范——接受我们的条件,或者接受死亡。

  “就在今天早晨,您开会的这座城市还多次遭到哈马斯火箭弹袭击,请问,这是否意味着以军地面行动尚未达到目标,也就是阻止火箭弹发射?”我问。

  “我们并没有占领所有的街道,我们无法阻止他们发射火箭弹……”“你们无法阻止?”“我们只能迫使哈马斯领导人下令停止……”

  一个半小时的吹风会,几乎就是记者与阿莫格之间的攻防战。

  以色列新闻中心将办公室从耶路撒冷搬到了阿什凯伦的酒店前台,提供了各种“专家联络图”,甚至加沙内部电话,不过,手机信号经常因以军行动需要而切断。

  对于我这样曾经被扣埃雷兹检查站9小时的记者,应该感动落泪,以色列报道的黄金时代到来了——前提是,只要你不要求进入加沙。

  来自黎巴嫩方向的火箭弹

  一打开收音机,就听说以色列北部挨了“喀秋莎”(火箭弹)。

  我原本要去西岸,这下干脆北上。以色列真小,几个小时,已经从南线直插最北。

  天气忽阴忽晴。越往北去,天际线上清真寺的宣礼塔越多。路人虽然说希伯莱语,看样貌,不乏阿拉伯人。他们是历次中东战争中没能逃走的巴勒斯坦人,如今成了以色列人。

  7日晚黎巴嫩真主党领袖纳斯鲁拉声嘶力吼,“一切皆有可能”;以色列总理奥尔默特据传在内阁会议上说,收拾完哈马斯,接下来就是黎巴嫩真主党。几个小时之后,火箭弹从黎巴嫩南部射来,似乎并无悬念。

  但新闻说,火箭弹型号、式样,都是很过时的旧款,不似黎巴嫩真主党在2006年使用的武器。

  终于赶到纳哈利亚时,消息已经确认,是来自贝鲁特难民营的巴勒斯坦武装趁火打劫。有意思的是,黎巴嫩真主党一开始就否认与此有关,以色列“默契”地表示,不认为真主党是凶手。伊朗更是禁止“志愿

  者”进入加沙参战。谁也不想扩大战事,傻的是哈马斯,最终也没能等到“集结号”吹响。

  同事建议打电话给以色列军方发言人,确认火箭弹落在纳哈利亚哪条大街,好去拍摄。我说不用,一进城问“喀秋莎”在哪里就行。果然,一路上不断有人指引,一名货车司机用希伯莱语比画一阵。

  袭击现场的街坊们,理性得令我吃惊。沃尔夫从口袋里掏出自家汽车玻璃碎片,说2006年这条街快被炸烂了,他搬去往南些的亲戚家住了一个月。“现在这房子是新的,我不想再搬了,不希望政府回应,否则又打仗……几枚火箭弹不算什么,拉倒吧……”

  “几枚火箭弹不算什么”

  信奉“以牙还牙”的民族说“几枚火箭弹不算什么”,看来是打够了。被炸的老人院,一拐弯就到了地中海边。咸咸的海风,吹得人醉,可这里的房子很便宜,不说你也知道为什么。

  有着一对蓝绿色眼珠的警方发言人主动问我想了解什么。此地居民模样不一而足,说英语的不多,大概是各地犹太移民混杂。发言人详细说了事发经过,“真是奇迹,火箭弹打在第二层,而所有人都在一层吃早饭……”“慢着慢着,”忽然想起这些天在南部听“火箭弹袭击”警报的情景,“火箭弹落地之前,没有警报声?大家都没躲?”“啊,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军方,两个小时之后,他们才打开预警装置。”

  沃尔夫的解释是,2006年停火以后,军方不认为真主党会再次施袭。而我的猜疑是,加沙开战前,甚至以色列同真主党有默契,不掺和不折腾。

  看看以色列地图,西北与黎巴嫩真主党之间,由维和部队隔离,东北叙利亚边境,也清楚标着UN。如果这次南部战事结束,同样以国际部队进驻加沙收场,以色列真成了一个裹在纱布里的国家。问题是,由于联合国部队通常介入有限,不但不能遏制敌对势力对以色列的威胁,反而令他们背着以色列壮大。

  真难啊。战争与和平,对以色列究竟哪样更好?战,你不可能军事上完全消灭对方,只能陷入消耗战;和,对方弱小时,也愿意同你和,其实不过是养精蓄锐,暗渡陈仓。一直打压它,也许反而能令以色列长久保持军事优势,令对方无机会壮大。

  这就是中东的悲哀之处,这就是中东问题的迷人之处——处处悖论。

  如果火箭弹袭击事件就此完结,以色列仅以4发空炮回应两枚火箭弹(现场警察发言人告诉我是两枚,不是4枚,人们可能过于恐惧,听成4次爆炸),该如何评价?我的比喻是,以色列专心猛打南部,后背让人摸了一把,还不便立即还手,打落牙齿往肚里吞,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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