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人、执笔人:亦平 男 公司经理 48岁
二妈去世已近十八年,可她那慈祥的笑容、睿智的眼神却时时在我面前浮现。时光没有冲淡我对这位养育我十八年、几次将我从危险中抢回人世、被我一直称为“妈妈”的老人的怀念,特别是逢年过节的时候,这种思念更加强烈,往事犹如一幕幕电影在眼前回放……
二妈收养了八个月的“夜哭郎”
一九六一年八月,我的家庭发生了变故,父亲抱着仅八个月大的我,千里迢迢从广东赶来南京,向我二妈求援。我二伯去世不久,二妈一个人侍奉着半瞎的奶奶,膝下还有4个幼小的孩子。二妈狠了狠心,辞去了原来在南京“三八”缝纫社的工作,接过了我这个浑身长满痱子、一身虱子的小孩。此后,二妈靠着给人家缝纫衣裳养活一家老老小小七张嘴。
初到南京的几个星期里,我天天拉稀,把家里里外外拉得臭烘烘的。二妈一遍又一遍地帮我清洗,又在饮食上喂稀米汤调养,天天为我擦痱子粉。经过半个多月的精心照料,我的痱子消掉了,虱子也没有了,肠胃也渐渐地好了起来。
也许是过早断奶,又到了陌生的环境,我从小特别闹觉,俗称“夜哭郎”。当时我们住在火瓦巷的一个瓦房院子里,同院有五六户人家,为了不影响别人休息,二妈就整夜整夜地把我抱在手中,溜达到大马路边,轻声地给我哼着好听的催眠曲。
几次从死神手里夺回我的生命
半瞎的奶奶固执地认为我是没吃饱才会哭,她把全家仅有的计划购买的大麦面做成了饼和面疙瘩喂我吃。我年纪太小,肠胃也不好,又经常积食,大便下不来,经常闹病。有一次奶奶继续强喂我,我不肯吃她就打,直往我口里喂了大半碗大麦面,直把我噎得喘不过气来。
二妈回家一看,我的小脑袋已经耷拉下来了。二妈一把抱起我就往医院奔,一跑一颠我哇地一口吐出了大半摊面疙瘩,我的呼吸渐渐顺畅起来,可二妈却吓得浑身瘫软了。
五岁那年,多灾多难的我又突发疾病,高烧40多度,几天不退,小便也变得像酱油一样深褐色。略有文化的二妈赶紧抱着我到白下路的红十字医院就诊,并提醒医生我可能是患上了肝炎。可医生却诊断为感冒,开了点药,就让二妈带我回家。回家以后吃了药的我却丝毫未见好转,哭啼的声音也渐渐变弱。二妈毅然用小棉被裹着我,冒着严寒一直走到广州路儿童医院,医院确诊为急性黄疸性肝炎。就这样,二妈天天家里、医院两头跑,把我又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可她却因为劳累过度大病了一场。
我和小哥、姐渐渐长大,一家七口都要吃呀,一天,我看见家中又搭起一张小床,原来二妈又帮别人带了两个小孩。她一只脚踏着缝纫机,一只脚摇着摇篮,顽强地唱着生命的歌。经常我一觉睡醒,二妈的缝纫机还在滴滴答答地响着。
花书包和青石板伴我成长
眼看我就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了,看着别人背着新书包,我羡慕死了,缠着二妈给我买个书包。二妈忙了大半夜,用几十片三角形的碎布头,拼成了两只小巧玲珑的花书包,上面还用红丝线绣上了“好学生”三个字,我和小哥背着书包,一路唱着歌飞进学校去了。
二妈对我们读书要求很严,她认为人一定要有文化。她曾经谢绝了邻居要她让大哥休学去当学徒的建议。5个孩子都上了学,平常笔呀纸呀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二妈在买菜的途中捡回了一块青石块,她磨了好几天,磨得光滑光滑的,又买了几根石墨,我们就在这青石板上算算术、写字、画画……
这块青石板至今仍然在小院里静静地躺着。
二妈蒸的馍最香,缝的被最暖
每年除夕夜,二妈都要蒸点馒头和包子,从一大早开始,她就忙着和面、剁馅。我们几个孩子就围着她,嚷嚷着要学包包子。二妈给我们每个人摘一小块面,我左捏右捏,总也捏不像。每当一笼馍馍上炉后,我们都忙前忙后地报告,已经几分钟了……
每一锅馍馍熟了,我们都会兴奋地举起小手,向她要一个,二妈总是满足我们的要求。那热气腾腾的包子可真香啊,有大白菜馅的,有萝卜丝馅的,有豆沙馅的……
每到最后一锅,二妈都会给我们一个惊喜,她会根据我们的生肖属相,给我们做小猪、小兔、小老鼠。她用红豆做兔眼睛,用茨菰把做鼠尾巴,那一个个小生命活灵活现的,可爱极了。我们骄傲地相互攀比着,晚上在床头悄悄地和它们说话,玩了好几天也舍不得吃掉。
一次,我爸爸买了好几盘彩色的商标带托人带到南京,二妈比划比划后就忙开了。她从早到晚,一针一线地手工缝着,起先几天我没在意,又过了两天,呀!一块美丽的大花布呈现在我的面前。我快乐地在大布上打滚,问二妈这是干什么用呀,要缝多少针啊?二妈温柔地说:天冷了,给你们缝床背面,漂亮吧?功夫可是花了不少!
晚上,我睡在二妈新缝的被子里,默默地心算着:这个被面长1.8米,宽1.6米,彩带仅一厘米宽,总共就是2万8千8百平方厘米,每厘米缝5针,那就要14万4千多针呀,那一夜我久久未能合眼。
二妈劝说我回到了爸爸身边
转眼我已经读到高三了。有一天,她把我拉到一边,喃喃地对我说:亦平,你也长大了,你终究还是要回到你爸爸身边的,他也需要你。说着说着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淌了下来。
辗转反侧,左思右想,我觉得还是二妈想得长远,于是,我报考了广州中山大学。
离别的那一天,二妈和哥哥姐姐一起到火车站送我,火车缓缓地开动了,只见二妈挥着手,喃喃地喊着什么,她那一丝丝的白发在风中飘舞。
到了广州后,二妈给我写信,关切地问我:生活习惯吗?饮食吃得来否?听得懂广东话吗?最重要的是要多关心爸爸……
我大学毕业后,第一个月的工资我寄了30元给二妈,后来我被单位外派到港澳长驻,我又用计划买了一台进口彩电寄给二妈。当时国内彩电还很少,小哥来信说,整个小院都轰动了,他们都夸赞我二妈养育了一个知恩图报的孝顺儿子。
到了婚恋的年龄,二妈又询问我的个人问题。当我和女友双双到南京看她时,她不顾身体有病,亲自下厨房为我们烧了我儿时最爱吃的狮子头、酱排骨。
新婚后,我和爱人专门用飞机把二妈接来广州,开车带着她老人家到处走走,看看,逛逛羊城的夜景,尝尝可口的粤菜……她慈祥地祝福我们,早日有个宝宝让她抱抱。
二妈没能亲眼看到我儿子出生
可二妈没有等到那一天。可恶的癌细胞又向老人发起进攻,1991年5月的一天,我们哥姐5人围在医院的抢救室里,二妈已经昏迷不醒了。
我紧握着二妈的手,连声呼唤着妈、妈……平儿来看您了,二妈终于睁开了双眼,她含糊不清地呼出我们的乳名。当我把爱人已经怀上孩子的消息告诉她时,二妈微微颔首,两眼涌出晶莹的泪花。她竭尽全力地将所有在场的儿孙们看一遍,便带着安详和满足,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十多年过去了,每当我携妻带子去国外旅行时,每当孩子又考了个满分时,每当新年的钟声又当当响起,我总在想,要是二妈还活着那该多好。
每年,我都会抽空回到南京,回到青山绿水之间我们亲手为二妈筑置的“张府墓园”前,献上一簇簇绚丽的鲜花,也献上我心中对二妈永远的思念。
多想再轻轻喊您一声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