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美国总统小布什扔鞋子的伊拉克记者，受到很多人的赞扬，甚至在伊拉克国内被许多人奉为英雄。但凤凰卫视记者闾丘露薇表达了与别人不太相同的观点。她那篇博文《扔向布什的鞋子和记者伦理学》的观点，显然基于一种专业主义的立场和与此配套的专业主义伦理。用在记者身上，就是所谓“记者伦理学”。

　　按照这样的伦理学，记者应该恪守职业本分，即使对被采访者怀有深仇大恨，也必须在一问一答中获得信息，并将其通过自己所供职的媒体传达给受众。如果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只好请你放弃记者身份、离开采访现场，拿起武器，奔赴战场。

　　这样的专业主义的原则，符合现代社会高度细化分工对个人提出的要求——如果每个人都不恪守自己的专业边界，却要在更大也更复杂的背景下，依据个人的道义判断做出决定，社会就会乱了。在这样的背景下，军人是最典型的职业。如果军人不恪守服从命令听指挥的职业伦理，却要根据自己的是非判断决定向哪边开枪，仗就没法打了。

　　同样，现代社会的高度细化分工，也给专业主义提供了道义的支持——每个职业中的每个人都恪守职业精神和职业伦理，就能实现整体上的社会正义。在这方面，记者是一个典型的职业。每个记者都尽职业的本分向公众提供信息，社会的真相就会因信息的充分披露而完整呈现，进而必然促进社会正义的实现。伊拉克那个记者，其实不必向小布什扔鞋子，他如实报道小布什的行径，就是对美国的谴责和对伊拉克利益的维护。至少理论上如此。

　　而华尔街精英们的伦理，就是拼命创新和推销各种金融衍生产品，为老板、客户和自己创造利润。至于由此而积累的风险，只能也只该交由监管部门以其专业精神和职业伦理加以制约。眼下金融风暴爆发，只能证明监管部门的专业水平不够，但与华尔街的贪婪无关。而且即使面对如此严重的社会后果，华尔街的精英们不但不必，而且不该，对自己的职业伦理有任何不安。因为今天的道德检讨，会阻碍他们在风暴过去之后，继续以专业精神服务于客户的盈利要求。东南亚金融风暴之后，索罗斯就是这么申张自己的职业伦理的。

　　闾丘不是一个没有道德感的人，这样的阐述能够成为记者这一职业的伦理基础，但对每一个具体的记者，却未必能构成从事这一职业的全部理由，更未必能让其在职业生涯中心安。比扔鞋记者更典型的，是拍下非洲大饥荒中奄奄待毙的儿童的那名美国记者。在获得普利策奖之后，他却因承受不了心理的重压而自杀。记者的职业伦理与人性本能是如此的激烈冲撞，以致竟撕裂了一个人的生命。面对如此悲悯的人性，以职业伦理化解道义的困境，会显得苍白和苟且。

　　所以在我看来，在面对巨大道德冲突的时候，记者究竟是恪守职业伦理，还是坚守道义立场，只是一种基于个人情感和立场的选择，却很难做出价值的评判。

　　因此，闾丘最后的结论：“扔鞋子的记者，在我眼中，绝对不是一个英雄，喊口号的记者，也不配记者这个称号。”就有些言重了。恰当的说法应该是：扔鞋子、喊口号的记者，都不适合当记者，至少不像闾丘那么适合。 张天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