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铁蹄逼近南京;1945年,日军投降;南京解放前夕,蒋介石跑了,励志社的许多人也跟着跑了。作为身在历史大潮中的一个小人物,他有着怎样坎坷的经历?
★发生在励志社里的民国高官奇闻轶事
★当年地下工作者揭秘励志社里的“无间道”故事
★有着励志社背景的这位老人,在后来的跌宕人生中怎样得以保全
前南京文工团同志的合影,前排右一为李世仪 快报记者 施向辉 翻拍
逃出南京后参加了“献金”运动
1937年10月,日军的铁蹄开始逼近南京。时局日益吃紧,国民政府开始做迁都准备,那励志社又将何去何从呢?
方老告诉记者,励志社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在11月坐火车离开了南京,先是去了洛阳,然后到了武汉,最后才到重庆。在南京车站,他看到政府许多小官员,拖家带口地赶火车,场面非常混乱。由于励志社各处都有分社,所以他们就地分散。方老和小郭留在成都一家分社,后来加入到成都的“献金”运动中。
当时,成都的百姓自发地将家中收藏的金银细软交给政府,支援抗日。方老亲眼看到,女士们将手指上的戒指、腕上的手镯、头上的簪花毫不犹豫地捋下,孩子们脖子上的长命锁、富贵锁也被大人取下,大量的银币、金币、纸币被主动地捐了出来。人们流着眼泪,念叨着在南京的亲友,咬牙切齿地咒骂日军的暴行,期望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报效国家。
据姚教授介绍,整个抗战时期,全国各地的“献金”运动都很兴盛,上至国民政府要员,下至平民百姓,甚至连乞丐都踊跃捐款捐物,支援前线抗战,尤其是四川地区更为突出。据不完全统计,抗战中四川各地献金总额为5亿多元。
抗战期间的励志社作何用
那么,远在他城的方老知不知道,人去楼空的南京励志社在那段时期又有怎样的命运呢?方老告诉记者,励志社被日本人占用了,但具体用来做什么,他并不清楚,但是日本宣布投降后不久,励志社有一部分人先行回到南京,包括他和小郭在内,为后来中国战区日本投降签字仪式进行后勤准备工作。回到励志社一看,墙壁上到处悬挂着日本旗子,他们的肺都气炸了,他们将旗子扯下来,用脚踩、跺,还是不解恨,后来就用扫把扫到一起,一把火烧了。
卢海鸣教授告诉记者,国民政府迁都重庆之后,励志社一直没有空置。1941年9月,汪伪国民政府成立“中央陆军军官学校”,作为培养训练傀儡军队骨干的基地,校址便设在励志社。汪精卫曾在这里与不少汉奸头目以及日本高级官员会晤,这里成为日本人享乐的天堂。
日本人在这里罪有应得
据卢教授介绍,1945年9月8日正午12时,何应钦作为中国战区最高统帅蒋介石接受日军投降的总代表,由芷江飞抵南京,随即赴励志社休息用餐。同日晚,何应钦在励志社举行中外记者招待会,宣布中国战区将于9月9日在黄埔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大礼堂内举行签降仪式。9月9日上午9时,中国战区日本投降签字仪式结束后,当天中午,何应钦在励志社举行酒会,宴请中外来宾,共同庆祝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
1946年2月15日,战争罪犯处理委员会在励志社大礼堂设立国防部审判战犯军事法庭,专门审讯侵华日军战争罪犯。审判的是什么人呢?就是制造南京大屠杀的元凶谷寿夫,还有在紫金山下进行杀人比赛的那两个少尉,一个叫野田毅,一个叫向井敏明,还有一个,用一把军刀杀了300个中国人的田中军吉。他们都被判处死刑,然后全部押赴雨花台刑场执行枪决。
蒋介石为何在励志社宴会上破例换装
1946年春天,大概4月底,留在重庆的励志社剩余工作人员都回到南京,为即将到来的国民政府还都做准备。5月初,蒋、宋回到南京。5月5日,国民政府举行了还都典礼,晚上就在励志社举行了晚宴。
方老对那晚记忆犹新,他说,在宴会刚开始的时候,蒋介石提议为抗战中死难的将士和同胞默哀,很多人都哭了,包括九死一生的抗日将领、国民党的元老们,宋美龄,蒋介石的眼睛也红了。蒋介石那天晚上穿上了特级上将制服,佩戴5枚勋章,在励志社他是很少这样穿着的,他一般都穿着长衫。
1949年他们为什么没有跟着蒋介石走?
南京解放前夕,励志社的很多工作人员选择了离开,跟随国民政府到了广州,但是,励志社仍需要人留守,方老、小郭等50多人主动要求留下。这一次,他们为什么没有跟着蒋介石离开南京?
方老告诉记者,这50多人之所以留下,完全是因为励志社的代理总干事侯鸣皋先生。侯先生只要有机会,就会给他们宣传解放军的政策,渐渐地,他们中间有一部分人就不想离开南京了。在人民解放军南京军管会接收励志社之前,他们配合侯鸣皋以及南京的地下工作者,比如李世仪的演剧七队,保护励志社的固有资产不被破坏。当时有个叫胡国榕的,奉侯鸣皋的命令,暗中将励志社的东西登记造册,后来被发现了,要不是平时训练有素跑得快,就差点被一个叫黄副官的军官开枪打死了。
侯鸣皋到底是什么身份,他为什么要作出上述举动呢?他是中共地下党吗?中共地下工作者,又是如何打入励志社进行活动的?这些内情,方老并不知道,那么,有人能揭开这些谜底吗?
那段历史的知情人还有谁
76岁的南京剧作家宋词曾写过一篇回忆文章。提到解放初期成立的南京文工团,其戏剧队的组成之一便有演剧七队。记者辗转找到了他,他是否知道演剧七队在励志社的斗争?他是不是其中的成员呢?
宋词告诉记者,就在南京解放的那天,南京文工团成立了。其中戏剧队由国民政府国防部所属演剧一队、七队和中国万岁剧团部分留宁演员组成,原七队队长李世仪任文工团团长。时年17岁的宋词,是跟着演剧一队加入文工团的。但他随后表示:“我听过演剧七队的同志说起过励志社的事情。”
宋老乐呵呵地告诉记者,演剧七队还有几位老同志健在,他和七队的张启德、周牧、仇玉璞三人在去年还联系过,他们现都居住在上海。
记者首先联系了仇玉璞先生。他的保姆告诉记者,仇老已90高龄,听力很差,几乎不与人交流。记者试着通过电话和仇老说话,声音已经提高到最大限度,但仇老仍然听不清;记者随即又拨打了张启德家的电话,无人接听,拨打他的手机,始终传来了“已关机”的提示音;记者赶紧又拨打了周牧家的电话,亦无人接听。无奈,记者只好再次联系了宋词,他答应帮记者联系看看。
第二天,宋词在电话里告诉记者,前一天晚上,他通过张启德的邻居才知道,张启德已在今年8月份辞世了。宋老的情绪很低落,他说:“明年就是文工团成立60周年,到时,不知还能见着几个老朋友。”同时他也表示,另外二人暂时无法联系上,大约因为年纪大的人冬天不好过,很容易住院,或是他们到儿女家过冬了。
经过两天的努力,记者终于联系上了周牧。当年那段南京地下党惊心动魄的秘密战,通过周牧的描述,逐渐地从历史中浮现出来。
地下文工团员揭秘励志社
演剧七队,是1947年初一个“以戏剧为终身事业”的南京人李世仪建立的,他是上世纪三十年代入党的老党员,单线与南京的中共代表团联系。听说因全体队员出走南洋而空有其名的国民党军中演剧七队要恢复建制的消息后,李世仪就想“借他的台,唱我的戏”,将演剧七队控制在地下党手中。当时,国民党方面规定,演剧队队长必须有两名将官的保荐才可获得委任。正巧李世仪的姐夫邱维达是黄埔出身的国民党军队的高级将领,时任首都警备司令,要他作担保不是一句话吗?同时,他又邀了一位湖南老乡、也是黄埔出身的将领一起出面,具保李世仪出任国民党军中演剧七队的队长。
淮海战役之后,国民党的军政机关纷纷撤逃,这个实际上由共产党领导的演剧七队,也不得不宣告“遣散”。按照中共南京市委的指示,李世仪在同学即励志社代总干事侯鸣皋的协助之下,安排演剧七队的全体人员以“保护国家财产”为名,迅速进驻励志社。那些日子里,周牧、张启德、仇玉璞等地下党员,忙着清点励志社的资产并造册登记,有时是夜以继日地工作。
这位侯鸣皋究竟是什么身份呢?他既然是励志社代总干事,为何又会暗中支持地下党?
南京党史办吴处长告诉记者,侯鸣皋跟随在蒋介石和宋美龄身边多年,在黄仁霖之后,代理了励志社的总干事。但在南京解放前,地下党组织已与他建立了联系,他对我党的政策有了一定的了解,决心留下来迎接解放。
周牧还记得,国民政府撤走之后,有人冲到励志社隔壁的行政院,哄抢生活物资如衣物、鞋帽等。七队的人员赶紧去维持秩序,防止武器被人拿走。那时大街小巷闹哄哄的,到处看到国民党小军官如排长、连长之类的,带着太太坐着马车往杭州方向跑,特别狼狈。演剧七队和留守的励志社工作人员,就站在励志社的门口看着这一切,心里急切地盼望解放军进城。
几个月后他为何又离开了
据方老回忆,渡江战役打响之前,他没事就喜欢在街上转转,看到许多卡车跑来跑去,据说是用来运兵守江防的。街上很多人愁眉苦脸,行色匆匆。而自己因为已经想好了出路,心里反而很轻松。但是,南京解放后不久,方老又选择了离开励志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方老决定离开励志社?
方老说,南京军管会接管了励志社,这里成为了35军的军部,不久这里又成了招待所。几个月后,侯鸣皋找他们五十多人谈话,问他们是否同意留下来工作,我和小郭商量了一下,觉得在留下的这几个月里,这里变化太快,他们许多方面都不太适应,就决定回老家另谋职业。和他们一样选择离开的有二十多人。走的时候,侯鸣皋多发给他们三个月的工资及路费。
那方老是否记得,有哪些比较熟悉的人留下来了呢?
方老说,别人记不清了,但有两个人印象还有,一个叫王步洲,一个叫丁阿元。他们两个都是厨师,烧菜水平高着呢。方老说,宴会厅的宴会结束之后,服务人员有时会趁人不注意偷偷地吃一些剩菜,以前没吃过,特馋。方老告诉记者,这两个师傅都比较好,不摆架子,有时候还会烧一两个小菜给他们吃,其中一道菜就是干煸四季豆,那味道,正宗、地道,反正以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自打离开南京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们了。
根据方老所述,他不是和老乡小郭一起回老家苏北了吗,怎么会在南京的郊县安了家呢?这期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方老从此打定主意要向所有人隐瞒过去,甚至连他的家人都不知道他的经历?
暴露身份的励志社人员死了
面对这个问题,方老的神色黯淡起来,他告诉记者,当他回到老家时,父母和妹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到处打听也无果,遂决定离开去找小郭。
在小郭家所在的村子,方老向一个村民打听,村民让方老原地等一会儿,说他回去找小郭。但方老总觉得村民看他的眼神有点怪。方老想想小郭那爱说爱韶的性格,估计村民们已经知道了小郭的经历,开始针对他了。方老一身冷汗,赶紧躲到一堆草垛后观察。果然,十几分钟后,村民带着几个人跑过来了,而小郭并不在其中。
无处可去的方老最终选择了回南京,就在郊县居留了下来,然后娶妻生子,就这么过了近六十年。
“没有人知道我以前的身份。”方老说,“从小郭那儿回来后,我就知道,不能让人了解我的过去。到这里后,我帮人做力气活,后来入赘到我老伴家。我有三个孩子,和邻居们相处得很好,这种日子我很满足。我那老伴到死都不知道我曾在国民党那干过。我的儿女更不知道了,而且,我也不想让他们知道。”
方老还告诉记者,在文革那段岁月里,他最害怕有人冷不丁地站出来,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是国民党特务,要批斗……”有次去城里,在中华门那儿,他迎面遇到了当年一起离开励志社的一个同事,双方都愣了一下。他们没敢打招呼,在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人突然说了一句,“小郭被斗死了,你要小心。”方老脑袋“轰”的一声,半天反应不过来。回家后他就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了之后,就弄出个失眠的毛病,动不动就会想到小郭。从此,他对自己的过去更是讳莫如深。
告辞的时候,记者询问方老,是否要看看样稿,方老表示没有必要。方老说,“从此以后,我的经历里,再无励志社,就当那段历史从未有我这样的人出现过。”
本版主笔 见习记者 张荣
励志社三号楼 快报记者 施向辉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