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任外交部部长的李肇星,在40多年的外交生涯中,足迹遍及世界,其中跑得最多的地方是非洲和美洲,最令他心动的是亚洲和大洋洲。在《从未名到未名——李肇星感言录》中,他记录下了自己所看到的世界以及他对人生的感悟。
在赤道国和赤道村
上小学时老师讲过,地球上有条线叫赤道,它像束住地球肚子的一条皮带,全长40076公里。上中学时老师又讲,赤道只是一条几何学意义上的线,没有宽窄,没有颜色,看不见,摸不着……从小我便幻想,总有一天要看看这条可爱的“皮带”,要是没有它,我们的地球兴许会有胀破肚皮的危险吧!
青少年时代的梦到二三十年之后实现,也还是令人高兴的,尽管已失去了那许多稚气的浪漫。
我多次飞越赤道,但往往是一经航空小姐提醒,时速达1000公里的喷气机就不知把那条线抛到后面多远了;赶紧把脸贴到舷窗上凝视,机翼下也只有巴西或扎伊尔的热带森林,抑或是印度洋或太平洋的碧波了……匆忙中,要想象出那条线的走向,也拿不准该从哪里开始了。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已在1978年把赤道国厄瓜多尔的首都基多作为世界文物重点保护城市之一,宣布它为“人类的财产”。
赤道没有颜色,赤道国和它的首都却色彩明丽。从基多市北行24公里,从海拔2800多米降到2400多米,便到了建在赤道线上的“赤道村”。18世纪,厄瓜多尔、西班牙和法国的一些科学家为了验证牛顿地球偏平线的计算方法和地球的确切形状,多次到这一带测绘赤道的位置。这个本来人烟稀少的地方随之声名鹊起。
1978年,当地政府在这段赤道上修建赤道纪念碑,在碑下兴建纪念村,以促进地球知识的普及。纪念碑的顶端安放着一个直径为45米的青铜地球仪,地球仪的中腰画着一条白线,一直延伸到碑的底部以及通向碑体的石阶和石阶下的广场。这白线就代表着那条看不见、摸不着的赤道。像其他游人一样,我们争先恐后地站在白线上或双脚分别站在白线两侧,即踏在南北两个半球的边缘上,照相留念。心里想,这样走下去,不论是向东还是向西,都可以到达我工作过7年之久的肯尼亚。这个地球真是又大又小啊!
赤道村的几座科普博物馆正在规划当中。据村里人介绍,在此地最享盛名的中国人是张衡。村民对我们的到访表示欢迎,说如果将来能把张衡地动仪的复制品运到赤道村展出,就更好了。我心里一动:原来我们受欢迎是沾了祖先的光啊!
我们应邀在离赤道村不远的一座古老庄园用午餐,餐桌摆在室外,上面是蓝天白云,前面是花团锦簇,桌上是当地土产,包括水煮的玉米棒子,我原本就爱吃,在外国吃到更是另有一番风味。原来,玉米这东西并非中国土生土长,它的故乡是拉丁美洲,几个世纪之前才历尽曲折,传到中国。可见,中国和拉美国家友好交往的源远流长不是一句外交辞令。
午宴进行中,一群印第安少男少女飘然而至,在花坛前跳起了传统舞蹈,餐桌上的刀叉声顿时一片沉寂。几位少女徐徐来到桌前,邀请中国客人加入她们的舞蹈行列。盛情难却,连我这未学过任何舞蹈的人也离座跳起来。我担心跳不到点子上,又不大懂西班牙语,无法向同伴解释,只希望四周为这中厄联欢击掌叫好的人不要注意我那一定相当可怕的舞姿。
好像跳了很久,热烈的掌声终于代替了欢快的音乐。舞伴向我行屈膝礼、道谢、道别。我也在关键时刻用上了练过很多次的西班牙语单词“谢谢”和“再见”。西班牙文和跳舞一样难学,可能是起步太晚了。可不会跳也有不会跳的好处,偶尔跳一次更容易记住事情的前前后后……包括记住赤道国和赤道村的人们对我的祖国的情意。
金字塔中心的遐想
埃及大小金字塔共70多座,最有名的是首都开罗附近的那三座。为了保护文物和保证游人安全,当局规定不准攀登金字塔,只有吉萨的大金字塔有一条通往塔心的隧道向游客开放。
隧道狭窄,灯光幽暗,空气不畅。沿着用木板钉成的阶梯行进,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了。我们几个大胆好奇的人,终于来到金字塔的心脏——一个能容纳上百人的石穴。石穴里放着一具残破的花岗岩石棺,棺中空无一物。
在石棺前摄影留念,闪光灯频频闪耀,旋即把我们与古文明之间的距离拉近了。我伫立良久。这座金字塔高约140米,地基周长约1000米,塔身是用每块重约2.5吨的230万块石头、由10个劳工花了20年筑成的。在那么古老的年代,石头是怎么运来的?石块怎么能砌得如此平整?这么重的石头是如何垒上去的?……我无法找到答案。
置身于古埃及文化结晶的中心,我想到塔外的非洲第一大城市——开罗。开罗,是“胜利者之都”的意思。埃及人民正在拓展这座古都。几年前,从市中心到吉萨金字塔的街道两旁,有不少只有4堵矮墙而没有屋顶的房子,现在却是一幢幢高楼大厦;从机场通往市区的公路上冷冷清清,今天则熙熙攘攘。大城市有大城市的难处。开罗省省长告诉我,为了解决900多万市民吃菜的问题,他设法鼓励郊区菜农增加生产;为了缓和交通拥挤,一条长达42公里、从尼罗河河床底下把两岸市区联结起来的地下铁路正在施工。古老的金字塔锁不住现代人的心。
红色“沙岩城”
位于南非境内的莱索托王国,因为其处于“国中之国”而具有一种神秘色彩。
首都“马塞卢”在莱索托语里,是指一种红色的沙岩。据说,19世纪中叶这里确是一片红色的沙石地,树木稀少,没有固定的住户。1868年,莱索托沦为英国的附属国,被称为巴苏陀兰。英国驻南非的高级专员1869年在此地的一座小丘上设立了警察局,筑起了警察营房。这便是马塞卢的开端。
这一年,英国和荷兰殖民者为争霸南非次大陆,爆发了英布战争(当时在南非的荷兰人被称为布尔人)。在残酷的战争中,不少南非人逃到马塞卢避难。一时间,马塞卢的餐馆、旅舍生意兴隆,木匠、石匠、铁匠、马夫等各行各业的人蜂拥而至,直到1902年战争结束,人口才又疏散开。
1947年,为迎接英国国王乔治六世来巡视,马塞卢铺设了第一条柏油马路,起名“国王大道”。
1966年,莱索托独立,马塞卢加快了建设的步伐。今天它已经成为一个拥有6万多人口的城市。当地人正在来自中国青岛等城市的朋友帮助下,修造新的首相办公楼和国会图书馆。卡勒登河桥头原来的英军哨卡上,现在飘扬着莱索托国旗,那是莱索托边防检查站。英国总督的官邸现在成了莱索托王宫。过去,两层的房子在马塞卢就被称为高楼,现在你站在任何一块高地上环顾,都会有多层大厦映入眼帘。7层的国家工业发展中心、10层的维多利亚饭店、11层的国家银行中心……各种风格的建筑遍布全城,连中国式的四角瓦房也出现了。
城里没有花园,可全城就像一座花园。在市中心向任何一个方向步行1小时,都会看见红色的沙丘或流水潺潺的峡谷。牛羊休闲地吃草,野鸟在尽情欢歌。这个新兴都市的自然风韵是那么迷人。政府提倡栽树、种草。不久前,我参加了莫舒舒二世国王主持的植树活动,在马塞卢郊外栽下了2棵树。
清真之国话吃喝
不久前,我第6次访问了巴基斯坦。飞越喀喇昆仑山时我心里想,这次一定要好好写一写这“全天候”的友好邻邦。
伊斯兰堡,这座1961年动工建设的新都正值青春年少。上次来访就想介绍伊斯兰堡的“四面园林三面工地”。这园林中有1964年2月周恩来总理在山顶公园种下的一棵乌桕树,那建筑群中有中巴友谊的纪念碑——中国援建的体育场……还可以写写巴基斯坦的大上海——卡拉奇,英雄的古城拉合尔!
想不到4天访问结束后,除工作之外,给我印象较深的竟是饮食问题。
巴基斯坦的意思是“清真之国”,95%以上的居民信仰伊斯兰教。据朋友介绍,他们在饮食方面的主要习俗有:禁酒,宴会祝酒以果汁或矿泉水代替;禁忌猪肉,爱吃牛、羊、鸡肉;不吃无鳞鱼;用右手给客人递送食品,而认为左手是脏的;吃得高兴时摇头表示赞赏。
我不是穆斯林,对这里的有些习俗不完全理解。比如,为什么左手就不干净呢?在鸡尾酒会上,外交官们不是一般都用右手握手、用左手取食吗?当然,这里男女之间一般不握手。传统的男女见面礼,是女的举手过额致意,男的点头示谢;男子之间也可以相互点头示意了事。这种礼仪既卫生,又省事。
用果汁或矿泉水祝酒特别值得称道。在我老家,有人竟到了因不会喝酒而不敢赴宴的地步,因为那儿敬起酒来实在名目繁多、无休无止、令人生畏。往往先是集体举杯,而后由善饮者沿桌进行所谓“计划单列”,说一句“先喝为敬”似乎很客气,言外之意却是不喝失礼;如若真的不干杯,接下来可能便说你“不给面子”“看不起人”等等,直到动起手来,强行灌下。
这种事不会在“清真之国”发生。巴基斯坦人待客热诚,但不过分,不以浪费食品来显示热情。正式宴会大约有两三道热菜,每道一般上两次。我体会,第一次是让客人尝尝味道,第二次是让客人根据各自的口味和饭量决定还要多少。饭菜道数较少但量足,种类齐全,不妨把巴方一次高级正式午餐的菜单照抄如下:汤、热菜(沙拉鸡、咖喱牛肉、辣味羊肉)、主食(馕、蛋炒饭)、甜食(杏仁霜、酸奶)、水果(橘子、苹果、葡萄)、饮品(绿茶、咖啡任选一种)。
我们一些类似宴会的菜单却很可能像一份长长的文件,热菜比这多出两三倍是司空见惯的。但效果又如何呢?这次我有机会听到一些真话。在一次宴会上,同桌的一位巴基斯坦外交官很活跃,懂中文,顺手在菜单背面写了几句打油诗,描写中国某地的一次晚宴盛况:“八拼盘、八道菜,啤酒、香槟、鱼翅、香酥鸡,撤下鱿鱼上牛排。挥汗如雨刀叉响,头晕肚胀离餐台……”诗作者再三强调,中国烹饪堪称世界之冠,菜吃不完不是有悖节约美德吗?我告诉他,我们不久前搞了点礼宾改革,提倡三菜一汤,一般不上烈性酒。他说:“这个改革好!”我国的烹饪文化丰富多彩,不过在吃法上真的应该从巴基斯坦等国适当引进一点实用的东西。
(李肇星 来源:从未名到未名——李肇星感言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