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大家,父亲宁愿“小家”受点累
爷爷去世那年,我的父亲年仅13岁,叔叔更小。为了生存,奶奶被迫带着我的父亲和叔叔改嫁了,第二任爷爷寿命也不长,婚后几年,他就去世了,又丢下了4个未成年的儿女,奶奶的日子更加艰辛了!
幸好,父亲已经成年,他早早就干活挣钱,成了一大家的“顶梁柱”。为了替奶奶分忧,帮奶奶一起抚养我的叔叔、姑妈,父亲和母亲结婚之后,不愿意“分家”。每年,他都把挣来的钱,如数上交给奶奶,由奶奶支配,开支一家人的生活。
上个世纪60年代,江宁交通运输还依靠河里的船。父亲常年就在船上工作。逆水而上的船行走得非常缓慢。船头一个船夫在前面撑篙,船尾是船老大在后面掌舵。经过急流险滩时,一根长长的纤绳从桅杆顶拉到岸边,七八个人成长串弯腰弓背,使尽力气将船只拉过滩头。父亲就是拉纤绳的纤夫。
在我记忆中,父亲每次都将纤绳套在自己的肩背上,手脚着地、脸快要贴近地面,一步一个脚印踩着河边的羊肠小道,十分艰难地前进着。大热天,他赤膊赤脚,只穿一条短裤,浑身晒成了古铜色,汗水像雨点般往下掉,路旁的芦苇荆棘划破了他赤裸的小腿,伤口渗出殷红的鲜血。寒冷的冬天,他只穿两件单衫,脚穿布鞋,嘴巴呵出大团大团的热气。
由于家境贫困,我和父母及一个姐姐、两个妹妹一直挤住在一个小土房里,屋子里还堆有稻草,空气污浊不堪。父亲这么辛苦,挣回来的钱却要养活一大家,不能拿出一分钱来改善居住条件,母亲曾经有过意见,并提出“分开过”。“我妈太苦了,分开过,她怎么办?”父亲不肯,他坚持了11年,直到我的叔叔、姑妈全部长大成人。
我一次次遇险,父亲从未放弃
我从小体质弱,3岁时患上了气管炎。那个时候,我一年时间有半年是在医院度过的。5岁那一年冬天,我的气管炎病犯了,还有胸膜炎等并发症。被送进医院时,脸已经憋得像块红猪肝了。医生看了连连摇头,说:“这小孩不行了。” 县医院不肯收治,他就连夜背我去句容。那个时候,乘车是不可能的,父亲徒步背我走了20公里路,将我送进当地一家医院。不料,医生一句话,又将父亲打入了冰窖:“这小鬼救活了也没多大用处。”父亲还是不肯放弃,他甚至给医生下跪,求他救我。上苍怜悯,那一次我侥幸死里逃生。
10岁的一个周三,学校不用上学,我就替生产队放牛。我清楚记得,那一天我骑在牛背上,不知何故牛突然冲下河埂,下河饮水了。我没反应过来,人就从牛背上翻进河沟,接着一只笨重的牛腿踩上了我脆嫩的胳膊,现场只听“咕吱”一声响。那个时候,我的左臂没有痛觉,但却使不上一点力气,我撑了几次,却躺在河里爬不上来。
父亲还在几公里外的河岸上拖船,听到这个不幸消息,他发了疯似的跑回来。他就担心牛踩伤了我的内脏,怕我丢了小命。确定我只是手受伤,父亲也不敢掉以轻心。当天,他把我放在摇篮里,和叔叔一起,连夜把我从江宁的土桥镇周子村一直抬到东山一家医院治疗。
路上,我有了痛的感觉,“哇哇”大哭,不过我还依稀记得,父亲又急又重的脚步声更大。闭上眼睛,我还能回忆起他大口大口的喘气声。
偷吃了一碗猪头肉,父亲没有责怪一句
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次肉。有一次,父亲可能是干活太辛苦了,下了船后,他花7毛钱,买回一大碗猪头肉,吩咐我母亲用腌菜烧一烧,让全家人改善一下伙食。
由于没到烧饭时间,母亲就把猪头肉放进一个竹篮里,高高悬挂在了房梁上。我回家之后,立刻闻到了这股香味。肯定有好吃的!我翻箱倒柜开始找,姐姐和妹妹也认同我的推测,我们姐弟四个把家中一张八仙桌愣是拖到了房梁底下,又在上面架了一个长板凳,如愿把那碗放在篮子中的猪头肉取了出来。由于太久没吃上肉了,我们抬着篮子,站着就把那碗肉给吃了个精光。
晚上,母亲回来之后,发现肉没了,气得大喊:“你爸爸回来,打得让你们吃不消。”当时,还真是一阵心虚,以为肯定要挨“皮棍烧肉”了,不料父亲却没动我们一根手指头。他只教育了我们:“父母挣工分也不容易,你们小孩以后不许吃食不顾人了。”
我11岁那一年,父亲跑船再也没回来
1978年12月18日,那一天天气格外阴冷。父亲在外面跑船还没有回来,母亲照样下地干活,我依旧去上学了。
放学路上,村民却一反常态,指着我小声议论:“哎呀,这小家伙真可怜,这么一点大,爸爸就死了。”我很纳闷,他们干吗说我父亲死了?我一点也不相信,但心情却大受影响。回到家之后,我闷闷不乐躺在床上,用书包盖在脸上,眼泪水一个劲地流。
晚上,一家人吃晚饭,我却怎么也吃不下。就在母亲收拾碗筷时,生产队长来了,我的心“咯噔”往下一沉,我害怕村民白天的议论会变成现实。果然,生产队长就是来告诉我们这个噩耗的。父亲真的死了!母亲当场晕了过去,手上的碗“啪”的一下,掉在地摔成了碎片。
那一天,父亲和另一个村民搭档用板车往船上装货,不幸被板车活活顶死在了船上,一句话也没有留下……那一年,父亲才42岁,我才11岁。
我要替父亲好好照顾母亲
父亲走后,母亲拖着我们姐弟四人改嫁了。15岁那年,我就被迫辍学,开始闯荡社会。拎泥桶、拉板车,什么苦我都吃过。 那个时候,我一天挣1.2元,可我连2毛钱的炒肉片也没舍得吃过,天天只吃2分钱一碗的青菜汤,我把省下的钱全部交给了母亲。
那个年底,农村里走出一名工人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为此,我暗下决心:“你们能做工人,我就不行吗?”
为了这个目标,我白天在建筑工地上打工,晚上就在路灯下看书,还去金陵中学、南京一中的窗下听课。1986年我从事“文学创作”,写了厚厚几本书。虽然语言稚嫩,文章多半是“流水账”,但江苏省文化厅剧目工作室主任李培健还是被我感动了,他推荐我去江苏省戏剧学校培训,毕业之后,又以文化厅名义安排我到江宁县文化馆工作。如今,我已经转行,在金宝天印山农副产品批发大市场,担任了副经理。
我的生活水平大大提高了,想把母亲接来与我一同享福,但母亲却不肯,她不习惯高楼大厦,邻里不串门的生活。不过,我每个星期都会去乡下看望母亲,让她在物质生活上得到极大满足。我知道,如果父亲在,他一定不舍得母亲吃苦,我要替父亲照顾好母亲。唯一让我遗憾的是,子欲养而亲不待,父亲享受不到这样的生活了。
快报记者 钟晓敏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