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抗战时期日本间谍精心策划的一个大计划，发生地虽在桂林，但阴谋的源头和执行计划的那些间谍，均指向当时沦陷在日军铁蹄下的南京。
在这一破坏行动中出场的，有整形易容的间谍，有被判死刑后却能死而复活的汉奸。而他们的对手，有中、美、英三国的反间谍专家，有只对醇酒美人感兴趣的花花公子。一场龙虎较量，将是谁赢谁输？
03号秘密油库遭轰炸
1943年4月中旬的一天晚上，战时南方军事、政治重镇桂林又响起空袭警报声，8架日军战斗轰炸机袭击了美军第十四航空队03号秘密油库，燃起冲天大火。这座油库位于狮头山脚，一半深入一个无名大溶洞。油库外边做了巧妙的伪装，只有一条公路出入库区，四周警卫森严，只有持特别通行证的美英两国陆空军人员可以进出，中国军人不准进油库。然而，日军飞机竟然准确地袭击了这个目标。
战时桂林等地日军谍报网活动相当活跃，特务们经常在夜晚向空中打信号弹，为空袭的日机引航，还散布谣言，惑乱人心，甚至投毒、暗杀，气焰嚣张。
油库被炸时，陈纳德将军正在桂林，闻讯匆匆赶来指挥灭火。他判断这是在桂林的日军间谍提供的准确情报，便召来十四航空队情报处副处长莫瑞德中校，限期破案。莫瑞德中校感到责任很重大，此前他虽说也破获过一两个日谍情报组，可是工作并不顺利，因为国民党军统桂林站站长胡仰宗热衷于反共而对于打击日谍不感兴趣。
于是，陈纳德又向重庆最高统帅部和盟军总司令史迪威将军反映此事。蒋介石责成军统局长戴笠加派精干人员去桂林，协助盟军反谍人员破案。盟军总司令部加派英军情报专家查尔斯少校带领4名英籍华裔反谍人员从昆明来到桂林。反谍阵容加强，由莫瑞德中校负责指挥。
重庆派来的反谍人员安健，是位年轻的少校，虽然其貌不扬，但精明干练，拳脚功夫也好。安健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与莫瑞德、查尔斯等人的配合不错。他们通过几次侦察，发现半年前从香港入境来桂林定居的苏姬小姐有重大嫌疑，即派人对她暗中监视，连她的通信、电话都进行秘密侦察。莫瑞德等人避开胡仰宗，派出查尔斯的助手、英籍华裔反谍人员宋安（译音）潜往香港，调查苏姬的底细。
而军统上校胡仰宗，自从桂林秘密油库被炸后，情绪十分反常。查尔斯的人员还监听到胡仰宗与苏姬用暗语进行的简短通话。
这个苏姬小姐，究竟是什么人？她和胡仰宗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呢？
香港来的情报证明她是清白的
苏姬30岁上下，长相妖艳，衣饰时髦，有着较高的文化，会说英语，还能用法语与房东及年迈的牧师勒杜瓦交谈。她善于交际，与重庆一些显赫人物的亲属保持着私下交往，常有重庆来的身份不明的人来找她。就是桂林一些文武官员、宪警界一些头面人物，也和这个女人保持着“交情”。
但是，自从苏姬来桂林定居后，桂林的凶杀案和情报泄密案、破坏案明显增加，闹得人心惶惶，美军秘密油库被炸案是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一起特大案。在莫瑞德的心目中，这位苏姬女士很可能就是日本的玛泰黛丽（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德国著名的女间谍）。
不久，宋安从香港潜回桂林，弄来了苏姬的背景材料。材料显示，苏姬非但和日本人没有任何联系，还经常参加抗日救亡活动。
莫瑞德中校相信这份情报，但他对眼前的事百思不解，陷入迷惘。查尔斯少校对部下搞来的情报也深信不疑，他主张慎重行事，一方面继续监视苏姬，一方面扩大搜索面，排查已记录在案的日特嫌疑分子。
安健却对宋安所作的调查表示怀疑，认为苏姬十有八九是日本间谍，而且这女人还起着掩护其他日谍的特殊作用。从某种角度说，苏姬相当干练大胆，很不好对付，军统上校胡仰宗极可能是她的同伙之一。
苏姬的身份变得越发神秘起来。是安健冤枉了她，还是从香港搞来的情报有问题？
又一个神秘人物出现了
安健派助手协助查尔斯的部下继续监听苏姬的电话，检查她的往来信件。同时，桂林某印刷厂的技工罗运来也向安健汇报说，一天夜晚桂林街头发生蹊跷的车祸，导致一名青年妇女被撞死，肇事者是美军司机，据说是由于他与车上的美军军官饮了被掺进麻醉药物的啤酒，美军军官的公文包被日谍分子弄走了。罗运来和两个伙伴也参加过追击，但他们发现中区宪兵队副队长邵雄追在最前面，他本可以活捉那个跌了一跤已跑不动的日谍分子，可是不知为什么，邵雄竟连开两枪，将其击毙……
罗运来认为邵雄很可疑，还提供了如下情况：邵雄不止一次利用职权包庇过桂林的日谍嫌疑分子，他还在桂林陆军医院后门与苏姬有过接触，收下苏姬交给他的物品，而后若无其事地分手。
安健对罗运来提供的线索很感兴趣，便布置了精干人员监视邵雄，并把有关情报提供给莫瑞德和查尔斯。莫瑞德建议：最好还是由十四航空队情报处的几位华裔反谍人员出马监视邵雄，必要时逮捕他，秘密关押。这样，安健就不至于惹出麻烦——据说邵雄的岳父是重庆大本营的中将主任，是受蒋介石信任的实权人物。
安健接受了这一友好的建议。他估计主动给予合作的罗运来，很可能就是中共情报员，但这又有什么不好？都是为抗日救国，当然不可让胡仰宗知道。
苏姬的底细被摸清了
就在这时，莫瑞德中校还收到一封用英文写的匿名信，信中提到苏姬和邵雄都很值得怀疑。莫瑞德把信给查尔斯和安健看了。查尔斯对宋安生出怀疑，不再安排他参与破案，并另派一名亲信潜往香港，重摸苏姬的底。安健则回到重庆，经戴笠批准调阅了1935年—1940年军统女特工人员的档案资料。结果发现在军统上海站的人员中，有个名叫陈素珍的年轻女特工，其外貌与苏姬有点相像，几经查证，终于认定陈素珍就是苏姬。
军统内部档案上记载着：陈素珍原籍南京，1934年在上海沪江大学读书时，加入了国民党的特务组织军委会特别调查处（军统局的前身）。她为人聪明伶俐，能力非凡，曾经参与对广东军阀陈济棠空军的策反行动，她先使“美人计”，后用金钱收买，造成50余架广东空军的飞机投归南京国民政府，这使“南天王”陈济棠迅速垮台。抗战初期，陈素珍奉命监视南京的国民政府军委会副总参谋长白崇禧将军。1939年，陈素珍受命潜入上海租界活动，但她被人出卖，遭日本密探逮捕。陈素珍被捕后经不住酷刑，变节投敌，出卖了10余名军统特工。以后，她被调往日军华南派遣军总部情报署工作，改名换姓，成为日军的高级间谍。
安健带着这份材料回到桂林，向莫瑞德中校作了汇报。此时查尔斯派出的人员也回到桂林。据他说，通过内线了解到宋安那次进入香港后即被日军特工逮捕，他熬不过酷刑，供认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为求得活命反过来为日军效劳，按照日特授意编造了苏姬的假材料向查尔斯、莫瑞德汇报。
那个手下还报告查尔斯：苏姬正是陈素珍，她投敌后在香港以交际花的面目出现，利用通晓英语的特长，探得英军大量情报。她与同伙测得扯旗山等地英军炮台的准确位置、英国陆海军布防的情况，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仅用一个星期就攻占了香港，其中就有她的功劳。
查尔斯怒不可遏，当即召来宋安，责令其交代实情，宋安不得不承认了这一切。
至于那个邵雄的底细，安健、查尔斯没有摸清楚，不便贸然抓他。但在桂林城内陆军医院里发生的一起谋杀案，终于使事情有了转机。
杀人灭口证实了他的身份
叠彩山又名桂山，山上古树苍郁，半山上有一座古色古香的福真祠。一进入祠堂便可看见一石壁，上镌大字：明常熟瞿忠宣（式耜）、江陵张忠烈（亮夫）两公成仁处。两人都是南明忠臣，明永历年间，两人留守桂林。清顺治七年（1650年），清军攻占桂林，被大汉奸定南王孔有德杀害，后人建祠以纪念忠烈。
那天，安健得到部下报告，有两个形迹可疑的男子，不定期地来叠彩山上的福真祠接头，他亲带助手设伏抓捕。不料对手已有提防，结果发生枪战，双方互有伤亡，安健的助手被打死，安健也负伤。千钧一发之际，罗运来和两名工友打扮的汉子赶到相助，打死日谍二人、伤一人、一人逃走，负伤者被罗运来等人捆绑住。
莫瑞德下令将伤者押送到陆军医院抢救，安健为了确保留下这“活口”，布置戒备，对外封锁消息。一天夜里，一名查房的“军医”溜进那座住院楼，而担任守卫任务的一名特工偏偏擅离职守，去朋友家打麻将牌了，结果负伤的日谍被刺杀。此时，邵雄也消失了。
婚姻成了她的挡箭牌
这时，一直处于中、美、英三国反谍人员严密监视下的苏姬，却与桂林城外某地驻军的韦旅长拉上了关系。一天，莫瑞德中校使用“调虎离山”计，派人把苏姬请到桂林中区警察局，请她澄清几个问题。与此同时，查尔斯少校亲带助手悄悄进入苏姬的住所，进行突击检查，但一无所获。
查尔斯少校正要离开时，突然开来两辆军用卡车，车上跳下几十名武装士兵，为首的少校营长拦住查尔斯等人，破口大骂，责问为什么与他们韦旅长的女朋友过不去。查尔斯出言不逊，当即遭到士兵们的殴打，莫瑞德中校与桂林行营沈副参谋长赶到才解了围。
几天之后，苏姬与那个韦旅长结婚，并公开举办盛大的婚宴。韦旅长还派人放出风来：安健若再乱怀疑他的新婚娇妻是“日本间谍”，当心脑袋！这韦旅长在抗日战争中立过战功，苏姬通过婚姻得到韦旅长的庇护。她在桂林市中心中山路开办了一家天鹰咖啡厅，主要接待美、英、中三国军政人员，尤以美国空军官兵、地勤人员为多。她一身欧式艳装，亲自当招待。她能弹钢琴，又会吹奏萨克斯管，大方地周旋，服务态度无可挑剔，生意十分兴隆。
莫瑞德不得不承认，苏姬这个女人不好对付，要逮捕她必须有真凭实据，可是现在她已经找到保护伞了。怎样才能扭转劣势呢？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让她的保护伞主动地放弃她。
女间谍堕入了“美男计”
莫瑞德决定使出“美男计”，派一个美男子与苏姬勾搭，以离间韦旅长和苏姬的关系。他派新从美国调来的轰炸机驾驶员金特利，常去天鹰咖啡厅与苏姬厮混。金特利年轻英俊，外貌酷似当时好莱坞的影星小范朋克。他善饮酒、会跳舞，潇洒风趣，很快就进入角色，与苏姬打得火热，不久便与苏姬同床共枕。苏姬起先也怀疑这个可爱的美军下级军官是莫瑞德派来对付她的反谍人员，持有戒心。她通过几个途径了解，得知十四航空队情报处根本没这么个人，这个金特利只是个花花公子，只对爵士乐、白兰地、啤酒与女色感兴趣，只盼着战争结束回美国与亲人团聚，苏姬便放心了。
莫瑞德和安健派人到桂林军界放风，一时许多人大谈韦太太勾结盟军飞行员的风流艳事，有声有色，不久传到韦旅长耳中。两人因口角而动武，闹得不可开交终于离婚。因此，苏姬失去了庇护，想出逃已不可能了。
莫瑞德中校趁苏姬登报招聘懂英语的侍者之机，密派一个美籍华裔特工打入咖啡厅，终于掌握了苏姬搞情报活动的证据。原来，咖啡厅后堂第三张桌台的桌腿上有一细槽，因在内侧外人看不出来。苏姬把叠好的字条塞进细槽，有人会定时来取。
1943年8月初，苏姬被十四航空队情报处逮捕，但她不承认自己的罪行。然而，当她的10多个同伙也先后被捕时，她不得不认罪。美军第十四航空队03号秘密油库被炸，正是她泄密给日本间谍。她被桂林行营军事法庭判处死刑。至于军统桂林站长胡仰宗，并非日谍，他只参与了苏姬搞的走私活动，捞了一大笔钱，后被军统局撤职查办。
邵雄在1943年8月试图逃离桂林时被捕，在被押解途中，咬碎了衣领里缝藏的毒药而亡。他是道地的日本人，名叫田中弘一，1938年初，日寇攻占南京后，日军情报机构派他冒充被俘后又逃出的中国宪兵邵雄，深入中国后方，长期潜伏，从事谍报工作，行前做了整容。至于真正的邵雄，则在南京保卫战中被俘后被处死。这个假邵雄一直潜伏于柳州、桂林等地，苏姬来桂林后，邵雄受命给予配合与掩护。
被处死的女间谍三年后为何又复活
最不可思议的是，抗日战争胜利后的1946年秋天，那位在当年的“美男计”中扮过主角的金特利在重庆一家豪华西餐厅门口，竟又撞见了苏姬！她还是打扮得那样摩登入时，挽着一位穿西装男子的手臂，神态悠然，谈笑风生。
金特利吓了一大跳。当年他在桂林明明见到报纸上刊登日军女间谋苏姬被判死刑的消息，现在她却又活现在眼前。老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救了她？这成了一个至今难解的谜。
近来笔者查到南京图书馆所藏的1947年上海《茶话》杂志载文《一个美国情报军官在中国的经历》（译文）中说，该文作者当年正是十四航空队一名上尉情报军官，还参与了侦破桂林日谍案的后半过程，但他在回忆录中并未讲清楚苏姬如何逃脱一死，认为是个谜。笔者还从查阅的民国报刊中了解到，苏姬是孔祥熙二女儿孔令伟的密友，关系很深，曾互相勾结从香港大搞走私、牟取暴利。而且苏姬还与重庆国民党高层9位政要的夫人保持某种关系，正因为这层背景，她才可能被保护下来。1946年底，她便从重庆、上海两地神秘地永久消失了，其下落不得而知，还真成了个历史悬谜。
张家胜 王磊/文
摘自《文史春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