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自唐代流传至今的古琴“太古遗音”吸引了全球观众的眼球,那一指拨弦使人灵魂震颤,将中国文化蕴含的素雅之意发挥到极致,其表演者陈雷激也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
可是您知道陈雷激与南京琴人有什么渊源吗?在中国古琴文化发展史上,南京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有多少历史佳话发生在南京?而今南京的古琴界,又在续演着怎样的传奇?
马杰在进行古琴演奏
快报记者 施向辉 摄
古琴流派中到底有无金陵一派
中国古琴学会副会长马杰先生告诉记者,要想了解陈雷激与南京琴人的关系,应该首先从古琴的历史以及南京古琴的现状说起。
古琴原称“琴”,“琴棋书画”琴为首,那个琴就是古琴,孔子时期就已盛行,是中国最古老的弹拨乐器之一。近代由于西学渐进,“琴”逐渐演变成一个类别名称。为区别于其他乐器,“古琴”这个词才于上世纪初出现。
据马杰介绍,古琴的流派很多,它的形成,主要因素约可总结为三个,即:地域影响、师承影响、传谱不同。比较有名的如“虞山”“广陵”“浦城”“泛川”“诸城”“梅庵”“岭南”等著名琴派。从琴派名称上可以看出,还是以地域命名较多,但很显然,南京不在此列。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我们南京的古琴历史发展比较落后吗?
蔡邕曾在南京何处遗音
马杰告诉记者,南京作为历史文化名城,古琴的发展可谓源远流长,历朝历代都有琴人在南京留下足迹。
蔡文姬的父亲蔡邕,精于音律。汉灵帝时期“亡命江海,远迹吴会”,流亡避祸十二年。据说,他曾来到南京青溪(今后宰门、富贵山一带),见到此地风景秀丽,便住了下来,花三年的时间,创作出著名的古琴名篇《游春》《渌水》《幽居》《坐愁》《秋思》五首,被人们称为蔡氏五弄,历经各代,享有盛名。
不仅如此,相传蔡邕的“焦尾琴”也是在南京造的,不过历史资料上并未有明确记载。
梁朝的梁元帝萧绎也是一个非常喜爱古琴的帝王,他拥有“素琴”一张,后来此琴被杨坚部下掳走。
朱元璋十七子为何独钟古琴
在之后的岁月里,南京人对古琴继续一往情深。朱元璋第十七子朱权,生于南京,深得明太祖喜爱,朱权自幼也喜爱古琴。当时朱权十分厌恶宫廷内部的权势之争,便致力于音乐与戏曲的研究,取得很大成就,一生著作有数十种。
明初至明中期,有大量的琴学著作以及琴谱在南京刊印发行,如谢琳《太古遗音》,明正德六年刊行,收录琴曲三十五首,均有歌词。将许多琴曲填上歌词,或将一些经典古文谱成琴曲,也是当时的一种琴风。谢琳《太古遗音》一书中的琴曲按顺序排列到宋代,是后人研习古琴的宝贵资料。
李渔名琴“彩凤孤鸣”今流落苏州人之手
到了明末清初,南京琴坛更是出了个重量级人物,此人便是李渔。
李渔在南京生活多年,他对古琴的造诣更是天下闻名,他曾经收藏了一张南宋古琴“彩凤孤鸣”。据考证,此琴与李渔相伴三十余载,后来李渔因为贫困,不得不将琴转卖他人,《李渔全集》中有诗句为证:“一琴三十载,相伴客穷途。既已缘贫卖,难言待价沽。”如今这张古琴为苏州古琴界殷继山所藏,据说,他是在2000年以20万元高价收购,作为勉励女儿考上北京外国语学院的礼物。
如此说来,南京的古琴历史也是很辉煌的,那为什么南京就没有形成单独的一个古琴流派呢?
明末昙花一现的“金陵派”
据马杰介绍,形成琴派,必须具备以下条件——首先,要有代表人物;其次,要有完整的历史渊源;最后,要有留存琴谱。对照起来,南京没有完全具备以上要素。当然,如果一定要说南京的古琴流派的话,在明朝末年的时候,确实有过“金陵派”的说法,但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琴派。那时候,全国各地许多琴人到南京来雅集,这群人被称作为“金陵派”,但由于时局原因,各地琴人来南京的次数越来越少,且没有曲谱的留存。
不过马杰告诉记者,虽然南京没有古琴流派,但南京的古琴发展一直没有停歇,势头还很猛。11月28日-30日在常熟举行的“中国古琴流派传人展演”活动中,南京就有十几位琴人参加。活动期间,举办了一场“古琴新曲音乐会”,一共表演了十个曲目,南京琴人就占了半壁江山。由此可见,古琴在南京的发展是可喜的。
那么,是谁推动着没有流派的南京古琴发展到今天的呢?
“是我的老师张正吟,他老人家正是南京乐社的发起人。”马杰斩钉截铁地说。
张正吟是谁?南京乐社又是个什么样的团体呢?
琴人聚会聚出了一个南京地名
张正吟生于1912年,自小父母双亡,是终身未嫁的姑妈将他抚养长大。当年,他的姑妈在白下路现在六中的隔壁开了一个泰来旅馆,比较富有,所以张正吟衣食无忧,生活条件非常好。由于从小学画学琴,因此他的朋友很多,大家经常在一起雅集或者笔会。时间长了以后,由于没有固定场所,大家都感觉不方便。因此20世纪三十年代初,张正吟决定专门盖一栋房子作为活动地点。
思前想后,张正吟选择在稍偏一些的地方盖房,因为古琴演奏宜静。于是,他在今白下区的三条巷六合里盖了一栋房子。
可这一栋房子其实是由三家共建的,这又为何呢?
原来当时三条巷六合里附近还是一片荒野菜地。要想在那儿盖房,还需要办理许多手续,张正吟觉得很麻烦,于是他找到了忘年交张校长。这个张校长是什么人呢?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之前,国民党有两所齐名军校,一所是众所周知的黄埔军校,另外一所是军需学校,他就是这个军需学校的校长,和蒋介石的黄埔军校校长是平级的。张正吟和张校长一合计,就决定一起盖房子。张校长又联系了一位姓李的国民党军官,由于他们的身份地位,所以房子很快就落成了。这栋房子一共三个院子,是两进的。也就是现在三条巷六合里7号、9号和11号。这也是“六合里”名称的由来。
“三六九乐社”曾引起公安部门的注意
张正吟的房子是9号,共8个房间,长期空着,不住人,专门留着给全国各地志同道合的朋友到此聚会。每个星期,张正吟都会派两个厨师去那里烧饭。时间长了,有人提议,应该给这个小团体起个比较正式的名字。张正吟就起名“三六九乐社”,三,指三条巷;六,指六合里;九,指九号。
解放初期,由于他们经常聚在一起,还引起了公安部门的注意,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发现这确实是一些文人雅士正规的集会。为使之正规化,政府决定让文化局统一管理。由于当时南京有家“三六九”菜馆,和乐社重名,而且这个名字用在乐社身上,乍听起来也不雅,就改名为“南京乐社”。第一任社长就是甘涛,张正吟任总干事长,活动地点仍是三条巷六合里9号。
文革期间燕子矶寻短见大难不死
据马杰介绍,虽然张正吟不参与任何政治党派,一门心思钻研琴艺,但是在文革期间,还是遭到非人的折磨。文革初期,十岁左右的马杰看到师母被造反派剃了阴阳头,跪在凳子上挨批斗,至今无法忘记。而不久,又传来了老师跳燕子矶的消息。
张正吟究竟遭到什么样的折磨,竟然想舍弃生命?
原来那天,在南京市二初中当美术老师的张正吟去看望一个艺术界的老朋友,结果正看到一群红卫兵将一桶墨水从头到脚浇在朋友的身上。张正吟当时心就凉了,觉得与其这样无任何尊严地被批斗,还不如死去。于是,他回到家里,将身上所有的物品都留下,只揣了一张工作证就赶往燕子矶。
关于燕子矶,南京人都知道一个说法,叫“一仰一个”,意思是说,从燕子矶跳下去,必死无疑,但是,为什么张正吟能够大难不死呢?
马杰说,后来张正吟是这样告诉他的:其实这一路到了燕子矶,他已冷静下来了,必死的决心已经动摇了。到了燕子矶高处往下一看,觉得太高,有点受不了,于是决定走到水里去自溺。可是由于张正吟很瘦,大冬天的穿了一个大棉袄,一时半会儿还沉不下去。正好一些渔民路过,就将他救了下来。造反派得知后,赶过来将他带回学校并关了起来。张正吟没有死成,这倒成了他遭难的开始。
造反派借口张正吟“畏罪自杀”,抄了他的家,将他家祖传的好几套红木家具,全部搬到卡车上拉走,剩余没搬走的各种书画等物,也都堆放在他家门口,最后付之一炬。幸运的是,张正吟提前将手上的古琴藏在了师母和朋友家中,这才保存了下来。
一担劈柴换得历史名琴“碧霄珮”
张正吟一共曾有四张古琴,都是历史悠久的名琴,其中的三张琴被他赠与三位得意弟子。张正吟的古琴造诣高深,但他一生中只收了三名弟子,分别是李禹贤、龚一、马杰。
弟子虽然不多,但却是“一门三杰”,个个都是现代中国古琴界响当当的人物。李禹贤,曾任中国古琴学会副会长,现为中国古琴学会荣誉会长、福建古琴研究会会长;龚一,曾任中国古琴学会会长、原上海民族乐团团长,是中国现代古琴史上里程碑式的人物;马杰,现任中国古琴学会副会长,也是南京唯一的古琴“全国社会艺术水平考级考官”。
李禹贤告诉记者,1956年,他成为第一个凭借古琴考上中央音乐学院华东分院的学生,消息传来,张正吟特别高兴。入学之前,张正吟在“三六九”菜馆摆了两桌酒,请来的都是国乐界专家。酒至三巡,张先生喜气洋洋地将一张古琴赠送给他。
这张古琴名叫“碧霄珮”,它的来历颇不寻常。解放后,张正吟的正式职业是美术教师,他经常会到学生家家访。一次,他在一个学生家的厨房里发现了这张琴,当时它正躺在柴火堆里,学生家长告诉他,这东西放哪儿都碍事,干脆当柴火烧了算了。张正吟立即将琴拿起抱在怀里,用一担劈柴将它换了回来。
李清照遗物今名“正吟琴”
龚一告诉记者,恩师张正吟赠送他的是宋代的“正吟琴”。那是1975年,虽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但当时的情景他至今仍历历在目。
龚一说:“那天我去看望老师。老师的画室‘不闲居’内已坐了多位宾客,画桌上横放着一张古琴,老师要我当众弹奏。我遵命弹毕,老师说:‘你把琴翻过来看看。’我翻过琴一看,一番惊喜一番激动,原来琴上已经刻了一首诗和一篇文字,说明老师把这张琴赠给我。老师还告诉我,这张琴相传是李清照的遗物,并说上面诗文的内容是他自己写的,却是请了好友、著名学者高二适先生赐笔,又请了著名的篆刻家徐石桥先生着刀。”
这张源自宋代的古琴原本无名,后来龚一征得张正吟先生同意,刻琴名为“正吟”,一则为谢恩师,二则以永不间歇地弹奏吟响之意作为自勉。
王馥荔为拍电影曾拜师借琴
张正吟传给马杰的是明代的一张古琴,张正吟将之命名曰“春雷琴”。马杰回忆说:“恩师将‘正吟琴’送给龚一后不久,对我说,要好好学琴,到时候也送你一张琴。”于是同一年,张正吟正式将琴赠与马杰,并在琴后题词“煞有知音同所好,见琴莫忘赠琴心”。现在,这张“春雷琴”被安置在马杰家中,每天马杰都要弹奏一曲,忆念恩师。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著名演员王馥荔主演的电影《绿海天涯》风靡一时。观众对那位为了支持丈夫重返西双版纳,含泪卖掉祖传古琴筹集经费的妻子印象深刻。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原来的剧本中,被卖掉的该是钢琴,后来根据剧情需要才改为古琴。为此,王馥荔特地在上海学习了《广陵散》中的一段。拍片期间,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有王馥荔的拍摄任务,王馥荔就回南京休息。但是,导演要求她在这期间也要继续练习古琴,不能生疏了技艺。为此,王馥荔又找到张正吟求教。马杰应老师要求,指点了她一段时间,并将“春雷琴”借给她回家练习。
至于张正吟的第四把古琴,马杰认为应该还保留在他的子女身边。
说完了古琴的历史以及南京琴人的故事,那么,在奥运会上进行古琴表演的陈雷激,究竟和南京古琴界有着什么关系呢?
奥运会开幕式古琴表演有内幕
如今,张正吟的三个高徒也都做了师傅,带出许多得意弟子。陈雷激就是龚一的得意门生,而马杰是陈雷激儿子的师傅。
马杰问记者对奥运会上古琴表演的看法,记者回答非常震撼。马杰告诉记者,那是因为你是外行,所以才听不出门道。首先,陈雷激现场表演的那把“太古遗音”唐琴,并不是真品,真品还保留在中央音乐学院。不是音乐学院不愿意借琴,而是这琴实在太名贵了,所以音乐学院提出要给“太古遗音”买份天价保险,结果未成。
那么,在现场的那把琴又是怎么回事呢?马杰告诉记者,那是一把由著名制琴家王鹏仿制的古琴。其次,为了现场效果,观众听到的古琴演奏,是陈雷激事先用自己的“养和琴”弹奏录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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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版主笔 见习记者 张荣
1994年马杰个人古琴音乐会后师徒四人合影留恋。张正吟(前右)、李禹贤(前左)、龚一(后左)、马杰(后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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