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改革进行回顾、总结、反思的时候，我们的思想回到了当时的起点。

　　发轫于30年前，为改革开放作准备的思想解放运动和关于真理标准的大讨论，其目的和导向十分明确，就是要在思想文化上为中国的现代化扫清道路。这是一场走出文革阴影的启蒙运动：它重新提倡科学、民主、理性，大力批判文革中盛行的现代个人迷信、以“全面专政”为口号对人民群众的镇压、以“世界革命”为幻想的“唯我独尊”和被围困心态。这场运动的背景和内容与五四新文化运动不同，但在精神上是对五四传统的认同和回归。

　　思想解放就是从神回到人，从外在的、远离人的目的回归人本身。如果要问“思想解放何以可能？”回答是：这没有什么高深和神秘的东西，只要我们忠于生活，忠于并固守我们的本性。解放思想和科学发明、发现不一样，不是依靠高智商去揭示世界的奥秘，它只是要求人们不要盲信偶像和权威，如实地按照事物的本来面目说话和办事。在许多情况下，它只是要求回到常识，如果我们处于常识和常理被歪曲的时代或情况之中，我们需要的只是纯真和勇气，而不是高深的知识和智慧，就像安徒生童话中那个小孩一样不假思索地高叫“皇帝本来就没有穿衣裳！”

　　思想解放是人的解放，就是从人之外的状况、从非

　　人的状况回到人自身，正如马克思说的那样：“德国唯一实际可能的解放，就是人的解放。”中国理论界在破除“两个凡是”和确认“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时被视为大逆不道和惊世骇俗，并不说明这个问题在认识上有多难，只说明我们曾经愚昧到什么地步，我们的人性丧失到多么可悲的地步。

　　30年后的今天，情况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当时一般认为思想的分野是改革与保守，最高层领导和下层群众是要改革开放的，而许多干部因为习惯、因循守旧，因为怕改革触动自己的既得利益，是保守的。但从上世纪90年代起，公开反对改革的力量和主张不明显了，原因一个是改革发展壮大了，它的势头不可逆转，二是许多人发现，改革不仅没有损害他们的利益，反而使他们近水楼台先得月，好处大大增加了。由于改革要实行放权让利，他们的权力受到的监督和约束少了，由于行政审批制和价格双轨制，寻租活动和权钱交易的机会增多了，他们成了改革的既得利益者。相反，对于一般群众而言，他们承受了改革和制度转换的压力与代价，许多人的切身利益受到损害，他们的改革梦想部分破灭了。问“要不要改革”已经没有意义，问题变成了“要什么样的改革”。

　　在坚持改革方向不动摇的前提下，反思改革是十分必要的。在反思和总结改革时，我们要不断回到思想上的原点，问一问改革的根本目的是什么，是全体人民的福祉，还是单纯的经济增量和经济效益？中国的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坚持真正的改革、人民的改革。

　　徐友渔 (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研究员、著名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