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以来,孟小冬这个名字,留在很多人记忆中的,已不单单是一代红伶,一介名优,而是一个在旧时代受封建遗毒侵害、历经坎坷的悲惨女人。很多人为她两次为人妾、一生无后而掬同情之泪。于是,无论何时提及孟小冬,总绕不过另外一个人的名字,梅兰芳。本书还原历史,廓清真相,再现当年被风传一时的梅孟之恋,讲述那段已经远去的恩怨情仇。
[上期回顾]
和梅兰芳分手后不久,孟小冬和杜月笙的关系就确定了下来。抗战期间,梅兰芳蓄须明志,孟小冬则寓居北平。抗战胜利后,梅兰芳重新登台,孟小冬则跟随杜月笙到了香港。1950年年底,杜月笙和孟小冬结婚,算是给了她一个名分,此后不到一年,杜月笙病逝。
孟小冬收的徒弟都是票友
此后,孟小冬在香港的生活,又变得单纯起来。她没有家庭,更没有子女;没有人让她牵挂,更没有人需要她伺候。她身边也没有什么朋友。这个时候,马连良、张君秋、杨宝森早已离开香港返回了内地,艺人们聚在一起办个小型堂会的机会也没有了。她以什么打发时间?抽大烟。唯一的朋友,是琴师王瑞芝。平时,他给票友吊嗓说戏,以此为生。他偶尔会去看看孟小冬,在杜月笙死后,她一个人的时候,他成了她唯一期盼的朋友。
有一天,王瑞芝又来看她。闲谈中,他提到有一个唱余派的人想拜她为师,这人叫钱培荣。关于收徒,她似乎非常不热心。她是不好为人师吗?也许是,但以她自己的说话,是体弱多病,没有精神。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在她内心深处,似乎并不想将自己的艺术传承下去。据说,晚年她定居台北时,来了吊嗓的兴致,居然将窗子关得严严实实,还将窗帘拉上,生怕被别人偷听到。有人认为她相当自私。其实,旧时代的艺人,大多不愿传艺。“艺不传艺”是那个时代的约定俗成,原因是艺人地位低下,生活不易,生怕教会了徒弟,饿死了自己。孟小冬只是遵循了旧俗而已。
很多人都想拜孟小冬为师,但也都知道她不收徒。钱培荣之所以大胆提出拜师,是因为在几年前,他作为杜月笙的弟子到杜府吊嗓时发生的一件事。当时,孟小冬听到他唱《武家坡》,就对杜月笙说:“这是余派圈内的唱法。”杜月笙说:“那你干脆教教他。”孟小冬说:“他是你的学生,又不是我的学生。”从她的口气中,钱培荣听出来,如果他是她的学生,那她一定会教他的。这让他看到了拜师的希望,于是先说服王瑞芝,让他做说客。
王瑞芝旧事重提,孟小冬也记得当时她和杜月笙的那段对话。看在王瑞芝的面子上,她有些动摇。又想想她如今孤身一人,无所事事,还不如收个徒弟,吊吊嗓子说说戏,也好打发无聊的时间。就这样,她点了头。
钱培荣高兴极了。不过,他了解孟小冬的脾气,不敢擅自登门。有王瑞芝做中间人,他似乎还嫌不够,又恳请余叔岩的挚友孙养农代为引荐。当时,孙养农正在编写《谈余叔岩》一书,常常劳烦孟小冬。孟小冬很支持此事,积极配合协助。后来,她还亲笔为该书撰写了题为《仰思先师》的序言。有王瑞芝,又有孙养农,收徒的事儿,便说定了。不过,孟小冬第一次收徒,不仅收了钱培荣,由钱培荣推荐,她同时还收了曾经跟她合作过的赵培鑫。赵培鑫特地从台湾赶到香港,和钱培荣共同参加拜师礼。
之后,孟小冬又先后收了黄金懋、李嘉有、蔡国蘅、吴中一、严许颂辉、许密甫等为徒。颇有意味的是,她收的徒弟,没有职业演员,都是票友。其中缘由,无人确知。难道是对她失守“不收徒”诺言的一种代偿?
孟小冬醉唱《贵妃醉酒》
1952年秋,孟小冬参加了一个很重要的私人聚会。聚会的目的是为画家张大千送行。早年,张大千和余叔岩交情深厚。当时,参加聚会的还有著名小生演员俞振飞、黄曼耘夫妇。酒过三巡,有人提议孟小冬唱一段。她没有推托。令人意外的是,她自说多喝了两杯,有些醉意,因此唱一段《贵妃醉酒》似乎最合适。而且,她让俞振飞夫妇客串高、裴二力士。
三人即兴唱了起来。对于演唱本身,无甚可说,关键是她唱的是《贵妃醉酒》。谁都知道,这出戏是“梅派”名剧,是梅兰芳的拿手戏。俞振飞曾经和梅兰芳合作过这出戏。孟小冬真的是因为有些醉意而想起了《贵妃醉酒》,还是看见了俞振飞而想起了曾经跟她合作过的梅兰芳呢?何况,她唱这出戏,有十足的“梅派”风韵——当年,梅兰芳教过她,可以说,她是梅兰芳最亲密的弟子。人在醉意之下,最能显露内心深处的隐秘。在失去了杜月笙后,她是不是又想起了梅兰芳呢?
张大千的确想起了梅兰芳。他清楚地记得他跟梅兰芳交往的每一个细节。有一次,他到梅家,梅兰芳正在画画。见到大画家,梅兰芳诚恳求教:“八爷,您说说画美人的道理。”张大千笑言:“你为什么问我如何画美人呢?你自己就是一个美人。”新中国成立前夕,在上海,梅兰芳为张大千送行。席间,张大千对梅兰芳说:“你是君子,我是小人,我先敬你一杯。”梅兰芳不解:“您怎么自称是小人呢?”张大千笑言:“你是君子——动口;我是小人——动手。”
说到“君子”和“小人”的故事,大家都笑。唯有孟小冬,以醉意掩藏了自己。谁也不知道,此时,她的内心,是波涛汹涌,还是心如止水?
传说梅兰芳曾赴港劝孟小冬回去
留在内地做了政府官员的梅兰芳的生活不可能像孟小冬那样清闲,他忙碌而充实。自从由沪迁京后,他的社会活动更加频繁:他与郭沫若、周扬、丁玲、冯雪峰、曹禺、赵树理等50余位文艺界代表出席了全国文联为纪念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10周年举行的座谈会;他随以宋庆龄为团长、郭沫若为副团长的中国代表团赴奥地利首都维也纳,出席世界人民和平大会;在全国剧协改组为中国戏剧家协会后,他任副主席……
尽管政治活动、社会活动十分频繁,但梅兰芳内心钟爱的仍然是京剧表演。即便是政治地位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头上的政治光环越来越多,他依旧难忘他为之奋斗了半生的京剧事业。因而,从解放初到他去世前的十来年里,他除了为中央领导演出、庆典演出、赈灾义演外,也从来没有停止过营业戏的演出。当然,他最多的是上山、下乡、进部队、上前线四处慰问演出。他自己曾做过比较,新中国成立前他只到过几个大城市演出,新中国成立后,他到过的城市达17个省。在所有的演出活动中,梅兰芳自说“工农兵观众占了最大的比重”,而最让他难忘的、意义也最重大的莫过于随朝鲜慰问团赴朝演出。
不知道孟小冬对梅兰芳的这些活动究竟了解多少,但是,从旧时代走进新时代的艺人们的社会地位有了不同程度的提高,她应该有所耳闻。然而,她似乎没有返回内地的想法。马连良、张君秋他们回去了,她不为所动。后来,俞振飞也回去了,她仍然无动于衷。就连她的琴师王瑞芝也于1955年返回上海,加入上海新民京剧团。对此,她还是没有动心。
一直以来,有这样的传说,梅兰芳曾于上世纪50年代到过香港,和孟小冬秘密相见,目的就是为了劝她回去。此说令人怀疑。有人自内地到香港,面见孟小冬。闲聊中,孟小冬很随意地问起留在京、沪的京剧艺人,却单单不问梅兰芳。此人也不避讳,主动提起梅兰芳。她没有拒绝倾听,但她什么话也没说。即便此说是事实,结果也很明显:她仍然滞留在香港。也许正因为连梅兰芳都不能说服她,之后,章士钊也好,奉周恩来之命的马连良也好,就更不可能让她改变心意了。对于她坚持不回内地,有人猜测,原因很简单,一是因为梅兰芳,一是因为杜月笙。她知道梅兰芳当时的政治地位,他已经是政府的人了,而杜月笙早年曾经参与过屠杀共产党。她跟梅兰芳有过一段情,她又是杜月笙的妾,回去后的命运会如何?她难以想象。
转眼到了1959年。这年是新中国成立十周年。在这一年里,梅兰芳完成了两件大事,一是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二是公演了他新中国成立后的首部大戏《穆桂英挂帅》。自抗战初期梅兰芳编排了《抗金兵》和《生死恨》之后,二十多年来,他再也没有一部新戏问世。除了抗战八年暂别舞台和新中国成立前三年政局混乱外,新中国成立后的十年间,他也未能拿出新戏,这不能不令人遗憾。要论原因,不是他不想,而是实属无奈。这是时代所致,梅兰芳迫不得已。
梅兰芳和孟小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