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讨要奖金,盲女姜奇花孤身一人在南京打工
南京的冬天越来越凉,冷风把中山北路的法桐树叶吹得落了一层又一层。在手旺盲人推拿诊所上班的盲人技师姜奇花的心比这天还凉,她经常坐在推拿诊所的门口发呆,周围的人都知道她的心事,“还不是为了和教练讨要那两万块钱的事情!”
曾经是盲人自行车队队员的姜奇花,因为一桩遗留已久的奖金风波,最近和共事多年的教练刘毅力闹得不太愉快——自己在六残会所得的六万多元的奖金中,被教练扣留了两万块,但得到的说法却是她的奖金被“调整”了……
实习生 夏静娴 快报记者 付智勇/文
快报记者 唐伟超/摄
辉煌时刻
残运会上盲女勇夺四块奖牌
约好上午九点半在姜奇花所在的诊所进行采访,当记者抵达的时候,小姜已经静静地坐在那等了许久了。“天这么冷,你们还为这事跑这么大老远的。”小姜握着记者的手。
在诊所二楼的一间推拿室,小姜打开心扉说起这桩让自己别扭很久的奖金风波。今年23岁的姜奇花出生在连云港的一个农村家庭,因为家族遗传的问题,家中五口人除了父亲外,其余四人都患有眼疾并导致双眼失明。“我们家是先天性的遗传视网膜色素变性,所以家里人的视力都不太好。”现在小姜双眼的视力是0.02,双眼只有一些光感,即便你坐在她的面前,她也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而分辨不出你的模样。这些天,她双眼的视力又有些下降了,“医生说遇到烦心的事情,心情不好视力也会受到影响。”
说起这个让她烦心的奖金风波,还要追溯到2002年。因为2003年第六届全国残疾人运动会在江苏举行,作为东道主,省里开始组建盲人自行车队。当残联到各个地市招人的时候,姜奇花被选中,就这样,从没有走出过连云港的姜奇花,来到了南京,走进了一个自己从未想像过的领域。
双眼视力仅有0.02,还要从事如此高速度危险性大的运动,当时来南京试训的时候,父亲曾经打起了退堂鼓。不过生性要强的女儿却选择了坚持,“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别人能吃得了这个苦,我为什么不可以。凡事就是需要坚持,再苦再累我都不会回头的。”听了女儿的这番话,父亲最终还是选择了退让。运动员的生活是艰苦且枯燥的,当时年仅17岁的姜奇花将人生所有的梦想都寄托于自行车。那时候每天的训练量都在150公里-200公里左右,高强度训练的同时,姜奇花还经常在训练中摔得鼻青脸肿的,“毕竟是盲人,在掌握平衡的时候,总不能像正常人那样,所以头啊、腿啊、膀子啊经常摔得血肉模糊。”一年玩命的训练之后,等待她的是第六届全国残疾人运动会。
这一次比赛,作为队中的主力运动员,小姜一口气拿下了200米场地速度赛的冠军、3公里场地赛和50公里公路赛的亚军,同时她还获得了5公里公路赛的第三名。六残会的大丰收让小姜开始憧憬美好的将来,“这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奖金疑云
莫名其妙“蒸发”了两万元
在全国比赛上拿到这样的成绩,对于小姜本人来说也是一种超越,当她整天还沉浸在运动给自己带来快乐的时候,2004年她在老家接到了教练刘毅力打来的一个电话。
刘毅力的这通电话是通知姜奇花来南京领取残运会奖金的,因为家里没有电话,刘教练只能将电话打到姜奇花叔叔家,请其代为转告。但是叔叔并没有及时通知姜奇花,这使得她比其他队友都晚到了一天。等她抵达南京的时候,队友们已经于一天前拿着各自的奖金走了。当时根据体育局的奖金分配规定,夺得一金两银一个第三名的小姜应该获得6.275万元奖金。但是捏在小姜手里的奖金卡里,却足足少了两万块钱,只有4.275万元。
“怎么会少了两万元呢?”拿到奖金卡,小姜的心里就暗自犯着嘀咕。但是因抹不开面子,她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询问教练。但心中的这个问号,在随后的两三年的时间里,始终没有被拉直。其间,她也询问过一位队友,但是队友回了她一句:“教练不让说的事情,你就别问了!”这句话极大地打击了小姜,也让她隐约感觉到这里面有隐情。这时,小姜了解到,队中和她情况一样的一位男运动员也被扣去了两万元,拿到手的奖金恰巧也为4.275万元,这时小姜心里稍许好受了一些!小姜也试着说服自己接受这样的“潜规则”。因为她知道,队里几乎所有人的奖金都有不同程度的扣留。
恍然大悟
三年后队友告知内情
在没有正式官方解释的情况下,姜奇花浑浑噩噩地又过了三年。直到2007年的一天,她突然接到队友徐以梅的电话,心中不由得一沉,自己的奖金为何“蒸发”,她从徐以梅的电话中找到了一些答案。
和姜奇花一样,徐以梅在六残会上所得的奖金被扣了2.6万元,当时即将入选国家队的徐以梅考虑到自己的前途,并没有对此事较真。教练对扣其奖金给予的解释是:用于六残会期间队中的一些公关支出,以及对领骑员的奖励。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徐以梅在国家队也没日没夜地刻苦训练,但每到晚上没事的时候,这2.6万元的事情总会让徐以梅觉得心里疙疙瘩瘩的。有一天,她决定向教练要回这笔不该扣除的奖金。“为什么公关费用要由我们队员来承担?一个月辛苦训练的补贴也才300块钱,这2.6万元奖金够自己苦十年的了!”越想越不是滋味的徐以梅决定即使不练了,也要要回这笔血汗钱。因为此事发生在她在国家队期间,很快中残联就介入调查,而徐以梅也很顺利地索回了2.6万元。与此同时,刘毅力教练也无缘国家队。
就在徐以梅准备从老家来南京拿钱的时候,她给姜奇花打了个电话,电话中她告诉姜奇花:“其实你的钱是被教练扣下来了!”这句话犹如一个晴天霹雳,听完后小姜一时半会没回过神儿来,徐以梅说:“当时分钱的时候,我们都知道你的钱被扣下了,但是教练当时不让我们对你说,所以这几年一提到这个事情,大家都躲躲闪闪的。”据徐以梅介绍,当时分钱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会被教练叫到一个屋子里,然后每个人的奖金都会有不同程度的“截留”。
执着讨薪
孤身一人来宁打工
两万块钱,这对于一个生活困难的残疾人家庭而言可谓不小的数目,姜奇花决定来一趟南京,找教练问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
当她找到刘毅力的时候,刘给姜奇花的解释是:“你的钱被调整了!”至于为何调整,他也没答上来,“你视力不好,这样吧,我来帮你问问!你就别大老远跑南京来了,挺不方便的。”出于对教练的信任,姜奇花回家了,在随后的日子里,她再次拨通了刘毅力的电话,刘说:“我帮你问过了,因为你当时不够资格进一团,考虑你家庭比较困难,才让你进的一团。所以,上面决定从你的奖金里扣除一部分平衡给二团。”
据记者了解,六残会期间,江苏女子盲人自行车队共有六名运动员,根据实力她们被分成一团和二团。一团实力比较强,具备一定的夺金实力,她们将代表江苏参加残运会。二团的选手则相对弱一些,她们被交流到浙江,代表浙江参加残运会。因为一团实力强,再加上代表东道主江苏出战,拥有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夺金希望也要大一些。能夺金就意味着会后能拿到更多的奖金,因此在决定谁能进一团的这个问题上,曾经让刘教练头疼不已。这时,刘教练在队里开会宣布,用队内选拔的方式决定一团的人选。刘教练说:“出于公平,我们在练习台上进行队内测试,成绩好的人自动入选一团。”在当时多达五六次的队内测试中,姜奇花的成绩每次都能挤进前三。因此,姜奇花认为自己是用实力进入到一团,而非教练说的“特别照顾”。见说服不了姜奇花,刘毅力说:“实在不行的话,你去问领导吧!”
每次来南京,小姜都要在路上折腾四五个小时,为了方便讨薪,今年小姜特意从连云港来到南京,并找了一份盲人按摩的工作。小姜说我就是想好好追查一下,那些钱到底去哪里了。聊天中,小姜还向记者道出了心中的一些疑惑,“既然说要平衡二组队员,为什么一团的三个人拿出的钱不一样多呢?”据了解,当时和小姜在一团的队友,除了徐以梅还有一个名叫马春燕。这三个人中,小姜以平衡二团名义被扣除的奖金最多,马春燕仅以此名义被扣了三千元,徐以梅则没有以“平衡二团”的名目扣钱,而是以“公关费用”扣除了。
那么,二团的队友是否真的收到了小姜她们扣下的钱呢?记者了解到,二团两个队友徐素琴和谢修平的确收到了一团队友的一部分奖金。其中,徐素琴拿了5000元,而谢修平则拿到了1.5万元。这样的话,两人的数字凑起来刚好两万,和教练扣除小姜的奖金数额刚好吻合。但问题又出现了,在电话采访中,二团的谢修平表示,自己在取钱的过程中,曾被教练叫到了一边,谢修平说:“当时教练对我说,你这个钱要退1.4万元出来。”当时谢修平并没有追问教练退回1.4万元是什么理由,而现场还有一个车队的维修师可以作证。目前,小姜已经约了谢修平,准备当面和教练刘毅力对质。
为了方便讨薪,她特意从连云港来到南京,并找了一份盲人按摩的工作。小姜说,“我就是想好好追查一下,那些钱到底去哪里了。”目前,她已经约了队友谢修平,准备当面和教练刘毅力对质。
“姜奇花现在就是一把枪,幕后肯定有人指使。这件事有太多内幕了,如果有时间,我愿意出钱,把当时的队员、官员统统请到南京来,当面对质,我不怕。如果有必要,我愿意走法律途径。”
刘毅力:
愿意和队员对质
在整个事件中,几乎所有的矛头都是对准了教练刘毅力。为此记者采访了刘毅力。刘毅力承认确有“调整姜奇花奖金”一事,但这么做是遵循了上级领导的指示。当时奖金分配一事,由省体育局训练处负责,奖金如何分配都是要经过他们许可的。
时任省体育局训练处处长的是宋述初,刘毅力说:“就是他(宋处长)让我这么分的,他不说话,我哪敢动钱啊!”同时他还坚称:“我即使犯错,也不是错在姜奇花身上,而是在其他队员身上。”
刘教练回忆道,当时姜奇花家里比较困难,队里对她很照顾。“那时天冷她衣服破了,我就拿我爱人的衣服给她。我和爱人还给她在银行开了个户头,她的钱都存在里面,走的时候一分不差地拿走了。当时和她水平相当的队员有好几个,但要是进了一团夺冠的机会就会大许多,我们是为了照顾她才让她进了一团。”
那么调整奖金给二团后,谢修平到底有没有把钱退给刘毅力呢?当记者就此询问刘毅力的时候,这个中年男子顿时声音提高了八度:“哪一个运动员退钱给我了,他们退给谁了?这个说法,我还是头一次听到!”刘毅力说,他听到弟子如此“诬陷”,气得浑身发抖。
奖金的事其实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刘毅力对现在闹出这个纠纷耿耿于怀:“如果说奖金不对,她(姜奇花)当时为什么不说呢?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当时的机构、人员也都不在了,她再出来闹有什么意思。姜奇花现在就是一把枪,幕后肯定有人指使。这件事有太多内幕了,如果有时间,我愿意出钱,把当时的队员、官员统统请到南京来,当面对质,我不怕。如果必要,我愿意走法律途径。”
体育局:
只要不进教练腰包
调整奖金是允许的
负责分配和管理运动队奖金的,是时任体育局训练处处长的宋述初,现在已经退休。在接受采访时,宋处长表示,自己从2000年开始运作第六届残运会的事务。其中教练员运动员如何奖励,奖金如何分配等细则就是由他制定的。
宋处长介绍说:“当时中残联没有任何关于奖金分配的文件,我就参照国家体委针对健全人的奖金分发方案,更加细化地制定了六残会的奖金分发方案。按以前的方法,教练员只能分到两三万。而这一次,不封顶,有多少成绩就拿多少奖金。”但在采访中,记者也了解到,刘毅力的奖金其实也被克扣了一些。按照当时的成绩,刘毅力可以拿到31.85万元,但是如此之高的奖金,体育局内部有了一些不同的声音,最终刘毅力拿到手的只有26.5万元。宋处长说,即便这个数字也是在做了很多工作之后,为他争取下来的。那么刘教练被扣掉的那几万块钱去了哪里呢?省残疾人体育协会给出的说法是,发给了当时刘教练队中的一个助理教练和机械师了。
省体育局给运动员的钱也是宋处长去领的,然后由教练员代领。各教练员再按成绩和名次分发到队员手里。同时他也补充道:“也有二次分配的情况,只要按贡献合理分配,不进教练自己腰包,就是允许的。”
对于刘毅力将姜奇花的奖金调整分配的事情,宋处长再三强调他并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负责把钱分到教练手里。具体细节的操作,我就不去管了,都是按成绩按名次分的。”
省残疾人体育协会:
奖金被调整确有此事
为了进一步了解当时奖金分配的情况,记者特意采访了省残疾人体育协会相关人士,并详细了解当初的奖金分配情况。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员手里有一份当时奖金的清单,上面清楚地记录了每个教练员运动员的奖金分发的情况。
据了解,这份奖金清单上写着:运动员和教练员的奖金都是按比赛成绩乘以一定系数得到的。冠军得7分,第二名5分,第三名4分,以此类推。运动员每得一分就得1625元,而教练员则是每分500元。但是,如果像姜奇花那样拿到多个名次的,最高的名次就不算分数,而是直接奖励四万元。其余名次则是通过分数换算成奖金。姜奇花共得到一个冠军,两个第二名,还有一个第三名,应得的奖金为62750元。
但是,为什么姜奇花只拿到42750元呢?少掉的两万元去了哪里?
这位工作人员说:“经过教练组的商量,姜奇花的奖金中有两万块钱拿出来调给了‘二团’的谢修平和徐素琴。其中谢修平拿了15000元,徐素琴拿了5000元。”
据这位工作人员介绍,这个都是教练组商量好的事情,“为了平衡吧。”他猜测道。但是到底这样的做法上级知不知道,批不批准,他并不清楚:“反正账面上都是没问题的,每个队员都打卡了,姜奇花的卡上就是四万多。”
律师:
教练私自调整奖金属于侵权行为
姜奇花在事先没有被告知的情况下,奖金被教练进行了调整,如果此事通过法律途径来寻求解决的话,她能要到这笔钱吗?为此记者采访了法律界的一位专家。
专家在了解了事情的基本情况后表示,省体育局制定了残运会奖金分配方案,运动员根据该方案该拿多少钱这是运动员的物质权益,无论是教练还是其他人都无权进行二次调整。倘若像教练所说,当初调整奖金得到了相关领导的同意。那么教练就要出具相应的奖金调整文件或者体育局领导对奖金调整的批复报告。如果教练无法出示这一证据的话,私自将姜奇花的奖金调整给了别人,这属于一种侵权行为,教练需要为此承担民事责任。根据法律规定,教练需先将两万元钱支付给姜奇花,然后自己去追查那两万元的下落。倘若教练私吞了这部分奖金,这就属于贪污,可以追究其刑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