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人:
董金银,41岁,雨花台区
我是父亲一手养大的,小时候跟他一起过苦日子。长大后我能让他过上好日子了,他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去世时,他躺在我的怀里,直到现在,我好像还能感觉到他的温度。
早年丧母,从小跟着父亲吃苦
我出生在盱眙木店,在我8岁的时候,母亲就过世了。我有一个大我十多岁的哥哥,但是他早早离开家闯荡,一直是我和父亲相依为命。
父亲是一个威严的人,如果我调皮捣蛋,回家一定会挨他的揍。但是他又要像慈母一样照顾我的生活,我身上的棉袄坏了,缝缝补补的活都是父亲做。
那时候,家里非常穷,父亲在生产队挣的那点钱根本不够花,连块豆腐都买不起,有时候,我们甚至要吃猪的饲料。后来,父亲会上山偷柴卖些钱。每年只有春节,我们才能吃得好些,父亲总会烧豆腐,姑妈家会送些菜包子来。因为交不起学费,我连初中都没有念完。后来我去镇上做了瓦工,挣些小钱补贴家用。
长到17岁时,我来到南京打工。父亲卖掉了小麦的种子才得到了十块钱,为我花四块五买了车票。那时候叔叔和堂哥都在南京落了脚,把我介绍到一个工厂里做打铁工人,一个月能挣六十块。我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父亲买了一条香烟和几包小菜,带回家给他时,他非常感动。
我每个月生活费大约只花二三十块,剩下的钱都交给父亲。
操办酒席,父亲杀了家里唯一的猪
1985年,我忽然收到了一封家里的来信,信上说已经帮我定了门亲,女方是姑父托人介绍的村民小叶,让我尽快回家。我一惊,父亲没跟我提过定亲的事,怎么现在连人都定下来了?
父亲和姑妈一家为我操办了定亲的事儿。按照村里的习俗,定了亲后,春节、端午节和中秋节都得把女方接回家来吃饭,吃完饭再送回去。所以那两年我在南京和老家之间两头跑。
小叶是个非常贤惠善良的姑娘,1987年我们正式成亲。为了让婚礼办得红火,父亲把这些年我打工挣的原本留给他花的钱全部拿了出来,总共七八百块。为了让桌上有道大菜,还杀掉了他养的唯一一头猪,姑父还另外借了一千多块钱。
家里有了女人,日子也变得不一样。小叶除了帮着父亲干农活,还在家里养了鸡、鸭、猪,父亲拿她就当一个闺女待。可是为了生计,我和小叶还是两地分居。父亲劝我别再在南京继续打工了,他常常说:“上班哪有种地舒服?”可是我心里还是有自己的打算,想在南京立足,然后把家人都接过来。两年后,我和小叶有了第一个女儿。
苦劝六年,父亲终于肯来南京生活
1990年,我就达成心愿,把她们母女接到了南京。我劝父亲到南京跟我们同住,可是他怎么都不愿意,他跟我们说:“你们干不好,还是要回家来的,我在家给你们守着!”他还舍不得家里养的两头牛。
父亲一人在老家,我跟小叶都不放心,但是拧不过,只能听从他的意思。好在姑妈常去照应父亲,她也常常劝说父亲来跟我们一起生活。每年回家看望父亲时,劝他来南京是不变的话题。
1995年底,我们回家探望父亲的时候发现他的肺病发作了。这是他年轻时就落下的毛病,但是那年冬天闹得特别厉害,经常一口气喘半天才行,已经转换成肺气肿。说破了嘴皮,父亲终于同意跟我们来南京。他卖掉了心爱的两头牛,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但是不让我们变卖老宅。他的意思是,以后他还会回来。
父亲一开始不怎么适应南京的生活,刚来的一年闹过一次“离家出走”,一个人跑到中央门车站准备坐车回老家,被我追了回来。我拼命地劝他:“你一个人在老家,身体又不好,叫我们怎么放心得下?你还想让我们踏踏实实过日子么……”
父亲最终还是跟我回了家。那时候,我和小叶刚生下二女儿不久。父亲过来后,帮着我们照顾她。二女儿有先天性白内障,父亲对这个孙女特别疼爱,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愿意留下来的原因。
父亲跟我们一起生活的那几年,享受了一段天伦之乐的时光,二女儿是父亲一手带大的。父亲的身体也有所好转,家里的条件渐渐好了起来,我开过几年马自达,有时候一天就能挣七八十块。后来马自达被取缔,我又去了一个工厂做铆工。
坚持54天,父亲死在了我的怀里
2003年,阴霾笼罩了我们家,那年父亲80岁。六月份的一天,父亲外出时跌了一跤,这以后他就没有再爬起来。都怪他太要强了,我明明给他买了一个拐杖,他出门时嫌丢人偏不愿意用,这一下酿成大祸!
他躺在床上喘得厉害,不停地吐痰,经常会吐一身。后来,情况越来越严重,父亲的大小便失禁,我和小叶每天都要给他擦身,小叶一个人的时候,我的大女儿也会主动过来帮忙,帮父亲把身子翻过去。
渐渐地,父亲想吃已经吃不下去了,我们会给他吃一些奶粉。但是他的神志一直清醒,有一次他指着自己床底下的一个箱子,然后拉着我二女儿的手说:“这是给你的!”我后来知道,那是父亲压箱底的三百块钱,他说要给二女儿治疗眼睛用。
我记得非常清楚,父亲整整在床上躺了54天。最后一天是阴历七月初十。那天上午我和妻子似乎都有预感不想去上班,后来我跟小叶说:“你去吧,我在家就行,没事的。”当时心里并没有想到这一天真的就是“末日”。
小叶上班后我去床边看父亲,他正熟睡。我在过道里看了一个多小时书,再走到他床边后就发现他喘气已经非常费劲,嘴张开后,几分钟才能喘一口气。
我喊他,他的眼睛已经睁不开。我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把两个女儿喊到床边,看见这样的场面,她们都哇哇大哭。我把父亲扶了起来,然后坐在床边让他靠在我身上,他的嘴里立刻流出水来。再过一会,我看着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泪流满面,把父亲拥在怀中很久,不愿意放下他。
明年一月,我替父亲回老家看看
为父亲办后事的三天里,我一点饭都没有吃,头脑就像被轰炸了一样,感觉到天已经塌了下来。祸不单行,二女儿在父亲走的当天就发高烧,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叫心灵感应。这让我和小叶更加手忙脚乱,还好有亲戚们过来帮忙。
我把父亲的骨灰送回老家,和母亲埋在了一起。父亲当初离开时不愿意卖房子,还觉得自己会回来,如今是回来了,却是永远地不在了。想到这些,我非常揪心。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记得父亲在世时总喜欢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别想着发财!”现在,我们一家人的生活越来越好,我开车帮人做货运,一个月能挣两三千块钱。小叶在一个服装厂打工,待遇也还算稳定。大女儿在盱眙念高中,小女儿在南京念初中,我会好好地把她们拉扯大。
明年一月份,我想带着家人回老家给父亲上坟,替他去看看老家如今的模样,我要告诉他:请放心,我们过得很好!
见习记者 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