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人:
秦信夫 江宁区 65岁
父亲要是活着,今年就九十岁了。每到他忌日的前后,我总会梦见他,跟他说说我们父子间的知心话。父亲去世得太早,没能亲眼看见他的子孙长大成人,在我看来,这是他最大的遗憾。希望父亲在天之灵安康,也保佑我们后辈幸福、平安!
白手起家成为当地首富
父亲1919年出生在南京栖霞区的常林镇,爷爷是地主兼工商户,家里经济条件非常好。因为世代经商,父亲读了四年私塾后,在十五岁那年,被送到了离家十多里的石埠桥镇一家粮食行做学徒,学习粮食收购与销售。
三年师满,父亲十八岁时白手起家,与人合伙开办了一家名为“群益”的粮食行。因为工作兢兢业业,粮行的生意越做越好,很快,父亲就独资创办起了“天源粮食行”,还是当时栖霞地区首屈一指的最大商店。
父亲在他的经营生涯中,诚信经营童叟无欺,深受方圆数里百姓的赞誉。他一生经营,却没结下一个仇人。一时间,我家成了当地的首富。1956年,全国实行公私合营,积极响应的父亲工作更加小心谨慎,任劳任怨的他年年都是“先进工作者”,成为私方人员中的楷模。
父亲一生育有四个子女,老大是个男孩,但很小就因病夭折了,我排行老二,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于是,我就成了家里的“独苗”。我从小身体一直不好,总是生病。现在,父亲去了,我老了,每当回忆起小时候的点点滴滴,挥之不去的,都是父亲留给我的温情。
倾家荡产给我治病
那时,我才八岁,不知何故,咳痰不止、高烧不退,眼看着我就要被病魔折腾得面黄如纸。我这一病,父亲非常紧张,生怕他这唯一的儿子再遭什么不测。于是,他带着我,从栖霞乘火车赶到了马林医院(现鼓楼医院),医生认定我已经病危,死活不肯收我入院,父亲无奈,带着我在医院附近的一家旅馆过了夜。那一夜,我昏昏沉沉,但眼前,总是有个模糊的身影守候在我床边。
第二天一早,父亲又带着我再次恳求值班医生:“只要有一线希望,你们救救我儿子吧!”医生这才同意我入院治疗。因为病势凶险,先后六次抽胸水方才救活我这条小命!那次,我在医院足足呆了四十五天,花去了一百多万旧币的医药费,这是当时一般家庭绝对无法承受的,如果不是父亲,我的生命怕是只能停在八岁——这个人生的起点上了。
母亲长年有病,没有工作,全国实行公私合营后,父亲每月只拿三十多元工资,虽然靠向外租房还有些额外收入,但经济情况已大不如前。偏偏在那一年,我没来由地消瘦,脸色也变得非常难看,经医院诊断后确诊为浸润型肺结核。医生开了药,让我回家服用,每三个月到医院拍片复查一次。那时,我才十三岁,从栖霞到南京市中心多有不便。可是父亲工作再忙也向单位请假,带着我,一趟趟地来回于栖霞到南京市中心的路上。
肺结核是那个年代大伙公认的“花钱的病”,必须大量补充营养。虽然那时候我们一家五口的生活已有些紧张,但我仍然是大家的重点保护对象,全家节衣缩食供我一人治病。那会儿,我成了门口一家高档餐馆的常客,每天下午,父亲都会给我三毛五分钱,让我去吃一碗免粮票的面条,要知道,这钱抵得过别人一天的伙食费!大肉面、熏鱼面、牛肉面……每天换着花样,就这样,我吃了一年多,不仅病好了,人也变得精神了。而他们,却是“饭不够,果来凑”,常常就着父亲带回来的野菜、瓜果,糊弄一顿了事。
父亲鼓励我掌握一门技术
在全国实行社会主义改造的浪潮中,父亲被定性为资本家,为此,我受到了很大的牵连。
高中毕业后,我待业在家,就因为“出身”,我先后两次错过了国营大单位,看着往日交情深厚的同学、邻居一个个都有了让人羡慕的工作,我的情绪一落千丈,成天对着墙,跟谁都不愿说话,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能干什么。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晚上,他下了班,总会来到我的房间,开导我,帮我重新站起来。
眼光长远的父亲总认为,国营大单位并不是人生的唯一出路,掌握一门技术也能在社会上立足,于是,他找来与自己交情颇深的建筑合作社主任,拜托他给我一个工作的机会。由于当时高中毕业生很少,肯在建筑行业立足的人更少,再加上我踏实肯学,短短两年,我就从一个木工学徒变成了一名懂技术工作的管理人员。
从此,我的事业一帆风顺。退休时,我还晋升为高级工程师,而当年那些进了国营单位的同学和邻居们,却做了终年从事高空作业的工人,现在的他们,大多已内退回了家。
虽然我在建筑业发展得不错,但它终究是个在今天也仍然会被人轻视的行业,再加上我身高近两米,饭量特别大,每月不靠家里的补贴根本填不饱肚子,所以,我的婚姻大事迟迟没有解决。而那时父亲已经病重,最希望的就是在有生之年看见我成家。
父亲总是和我说,遇上了合适的女孩,就告诉他,只要姑娘心地善良,人品好,他一定会同意的。但一心扑在工作上的我,似乎从来没把婚姻之事放在心上。不得已,由父亲做主,经过熟人的介绍,我与一个江宁女孩认识了,第二年的元旦,她就做了我的新娘。虽然当时我并不满意这桩“拉郎配”般的婚事,可现在看来,若是没有父亲,我到现在还打着光棍也说不定。
我结婚后的六十五天,父亲就丢下了我们,撒手人寰,一切,都是时代之果。
他临走前鼓励我们好好活下去
继我的两个妹妹下放农村后,年过五十的父母亲竟也没有逃过下放的命运。面对锄地养猪的农村生活,曾经叱咤风云的父亲心里始终无法接受现实,但政治环境不允许他多说些什么。在他与我来往不多的信件中,总是向我抱怨:“儿子,现在什么事情都只能闷在心里,我真是难受啊!”听他诉苦,我着急,却什么都不能做!终于,一年夏天,他胃部大出血,被紧急送到了医院,诊断结果竟然是胃癌、贲门癌晚期!转到南京的大医院时,癌细胞早已扩散,不能手术。无奈,我们把父亲接回了栖霞的老家。
去世的前晚,他烦躁不安,被病魔折磨得骨瘦如柴的他呻吟不止,紧紧抓着我的手,不停地用最后的一点力气跟我说:“我走了,你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挣扎到黎明,他原本紧抓着我的手,软了下去……而他的眼睛,却一直都没有闭上。
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刻,1972年3月5日6时。
他去世后,我们把母亲照顾得很好。退休后,我还在三家单位兼职,生活无忧。父亲的孙儿们也都有着稳定的工作,每到年节,我看着承欢膝下的孩子们,总会想起父亲,要是他还在,能看到这一切,该有多好!
今年,是父亲的九十冥寿。望父亲在天国一切安好,保佑您的子孙生活幸福、平安!
实习生 吕为
快报记者 钟晓敏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