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大街上的骑车人被冻得缩紧脖子的时候,老城南的一家家老澡堂便开始热闹起来。烟囱里腾起青烟,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人看了都能感觉一丝暖意。这些老澡堂所处地段大多不算繁华,内部装修也不豪华,却都拥有数量可观的一批忠实“老浴客”。
不过,尽管很多老南京都有泡澡堂的嗜好,但这种特有的氛围却在逐渐走向没落。据南京市沐浴协会统计,目前全市还在经营的老澡堂只剩下十家。经营成本逐年飙升、服务方式单一使老澡堂大都在惨淡度日。城市改造又让不少“爷爷级”的老澡堂陆续关门。近日,记者探访了坐落在城南小巷深处的建新浴室,感受这种正在走向消逝的心境。快报记者 杨成/文 施向辉/摄
一锅欢乐蒸腾的“大杂烩”
建新浴室位于评事街附近一条叫程善坊的僻静小弄堂里。论地点,陌生人问三次路都未必能找到。建新浴室门口是仿古木结构门楼,上面还悬着两盏红灯笼,透出几分沧桑。进入大堂,挑开棉被似的厚重门帘,一股热气夹杂着香皂与香烟混合后澡堂特有的气味扑面而来。
在灯光昏暗的休息厅,四周此起彼伏的是下活师傅的敲腿声、浴池内带着回音的谈笑声。这是一种能使人慵懒下来的氛围,时间在此刻仿佛被瞬间凝固,不管室外生活的脚步多么匆忙,都让人禁不住要享受一番这份忙里偷闲的惬意。
带拱顶的浴池,休息间里一字排开几十张长椅,浴室尽可能地沿袭着老澡堂的陈设。每天离开浴还有一个多小时,都会有十几位忠实老浴客提前来此“报到”,虽然大家彼此并不熟识,但脱去厚重的外套,躺在浴室为老客预留的固定长椅上一排睡开,在这个几乎与外界隔离的环境中大家都像深交的老友一样寒暄着。
中午十二点开浴,浴客们陆续进入浴池,推开木门进入蒸汽弥漫的浴池间跨入大池。从烫脚直到身体完全浸入,可以感觉到在暖流的驱赶下,一丝凉意从脚心逐渐提升,最终从头顶彻底释放出去。池边搓背师傅卖力地为浴客忙活着,浴客们个个面色红润身心舒畅,有人高兴起来,还会学着京剧吼两嗓子。
洗完澡回到休息间,伙计会递上两条滚烫的热毛巾,并热情地为浴客擦拭背部的“死角”。休息的客堂里,掏耳朵的,敲背修脚的师傅来回穿梭,此起彼伏的敲打声夹杂在浴客的谈笑声中,如同一锅大杂烩。
裹上浴巾,再泡上一杯廉价的茶水,浴客们开始了永远都没有主题的聊天。从奥巴马当选到股市低靡,任何话题都能成为澡堂里的谈资。
这里是真正的“百家讲坛”
家住燕子矶的陈大爷已经77岁,尽管腿脚已经不太方便,但老人每天都要转两趟公交到建新池里泡上一把,一坐就是一下午,五六年来乐此不疲。老人还是壮小伙的时候就跟着爷爷泡澡堂,逐渐也好上了泡澡堂。现在一天不泡澡就浑身上下不舒服。陈大爷说,过去流传南京的一句话就能看出人们对泡澡堂的钟情。“过去人们常念叨‘上午皮包水,下午水包皮’,意思就是说上午喝个早茶,下午再去澡堂泡上一番,已经是很惬意的享受了。”
和许多爱泡澡堂的老人一样,陈大爷家没有通暖气,他觉得与其在家又冷又寂寞地坐着,还不如在暖暖的澡堂里泡个澡,再与浴客们一起聊聊天。陈大爷在建新池一出现,立即就能成为“浴室论坛”的领袖。他一发言,不少中年浴客都跟着应声附和,在逃避严寒的同时,陈大爷也得到了身心上的双份满足。
老人说,原来城北有两家较老的澡堂,后来拆掉了,他才只好每天跑到城南的建新池。“家门口洗浴中心不少,但没有这里的气氛,消费也高得吓人,不适合中老年人。这里只要开一天我就来一天,不过再遇上拆迁也没有办法了,城市总要发展。”
“听我爷爷说,南京人特别爱泡澡堂,可能源自中山门外著名的汤山温泉。因为解放前民国高官经常去泡温泉澡,平头老百姓也想效仿着享受一番,不过只能去澡堂了。”在建新池捶背的蔡吉山师傅说,过去南京市民没有条件在家洗澡,只有去浴池。到了节假日浴池门外甚至排队,一池清水经过几百人浸泡,到了黄昏时分已经混浊不堪,一脚下去都看不见脚趾,浴客戏称为“米汤”。
“现在生活水平上去了,享受的方式很多,但人们却对泡澡堂产生了留恋,割舍不下了。”蔡师傅说,现在还来老澡堂的浴客除了洗澡,更是在追求一种闲适的心境的。老澡
堂的消费大都不贵,如果不捶背敲腿,洗个澡消费不到十元钱。洗完澡不想走,躺到下午伙计也不会催促你离开。
在澡堂里,浴客不分社会地位,没有收入的高低,都能得到一视同仁的服务,当然在高谈阔论时也能享受平等“话语权”,既暂时逃避了生活中各种烦恼,又获得一份认同感。“冬天没有比这里更热闹舒适,消费又便宜的地方了。”
四五年才能练就“下活”
蔡吉山师傅祖籍六合,已经在老城南的澡堂“行走”了十几年。他做下活时不但穴位和力道都恰到好处,还记得不少老客的喜好。在为客人捶腿时,蔡师傅的手指关节还可以发出有节奏的清脆的响声,令浑身舒畅的浴客听了更加陶醉。
“就这声音,没有四五年的功底是做不到的。”蔡师傅说,在老城南做下活的大都来自六合、句容和仪征三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行业鼎盛的时候,在六合甚至一个村的男性都进城给人捶背了。这行刚入门时特别艰难,徒弟要学什么手艺,都必须先伺候师傅,遇上脾气不好的师傅,经常打骂学徒。即便出了师,手生了客人也不要,只能在自己身上练习,只有手艺达到了一定水平有了稳定的客源,生活才能改善。
蔡师傅回忆,做下活的学徒能坚持下来的不到一半,不过悟性好的人如果有了名气,又会成为几家澡堂争夺的人才。一个手艺精湛的按摩师傅一旦“跳槽”,甚至可以带走一大批老客。
蔡师傅告诉记者,尽管目前城南的老澡堂陈设上还沿袭着过去的风格,但“原汁原味”的老南京澡堂氛围如今已经很难寻觅。他说,过去只要浴客买了澡票,伙计就会高声吆喝,提醒堂内的伙计准备接待,直到客人入池,伙计也都会一路吆喝。客人出浴后,伙计递上的擦身热毛巾,相互之间也是手法娴熟地空中抛接传递。客人要是觉得饿,甚至可以让伙计跑腿上街代买小吃。
“可惜这样的场景氛围如今澡堂已经很难再见到了。”对澡堂里消失的文化,蔡师傅非常惋惜,他告诉记者,不光是特色服务,过去的澡堂里为了斯文,对不同的下活也都起了不一样的别称。这些别称如今的澡堂里也已经很少听到了。
“过去澡堂都把捶背美其名曰‘洒点子’,刮脚又称作‘拔枝子’,服务员询问浴客是否需要做下活,都以这些别称替代。以前澡堂里还有专偷鞋子的,伙计看到可疑人员,就提醒浴客‘把豆子朝里放点’,这样既提醒了客人,也给梁上君子留了些许面子。”
老浴室的“冬天”
“去年我们统计过南京的老浴室还有十四家,目前还在营业的只有十家,都在惨淡经营。”谈到老浴室的经营现状,南京市沐浴协会的张锦忠秘书长连连叹气。他介绍,解放前南京老浴室有十几家,基本都是上流社会享受的场所。比较有名的有建康路附近的建康池、中华门外悦来巷的瓮堂等。到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老澡堂最繁荣的时候,南京几乎每条宽些的路上都有可以泡大池的澡堂,数量多达上百家,从业人员数千人。
“老澡堂的顾客大多是中老年人,价格想高也高不起来。”张秘书长说,随着生活习惯的改变和桑拿等新兴浴种的冲击,老浴室迎来了漫长的“冬季”,加上市区禁止使用燃煤小锅炉后,使用柴油锅炉的成本一下翻了近三倍,不少老浴室只赚冬天一季的钱,其余时间都在贴本,由于盈利微薄,不少澡堂拆迁后易址重开,也不会再选择这种单一且微利的经营方式,老澡堂可以说关一家少一家了。
“现在不少仍钟爱泡澡的老南京只能挤到屈指可数的几家老澡堂。老浴室所处的地理位置大多在城市改造的规划范围内,不少老浴室还能存在多久,都是个未知数。”张锦忠感慨地说,老浴室虽然如今已算不上生活必需场所,但如果这道风景真的消亡了,许多老南京都将失去怀旧的地方,是城市的一种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