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20岁的时候，大哥去世了。这么多年过去，他弥留之际在病床前为我立下的遗嘱常常在我耳边回响。遗憾的是，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他就去了。可庆幸的是，他不在了，我依旧可以报答他的爱。

　　我是大哥最宠爱的捣蛋鬼

　　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有四个哥哥，可是我只跟大哥要好。大哥比我大11岁，我还小的时候，他就已经高中毕业当上了中学老师。

　　大哥在家里很有威信，几个哥哥都有些怕他。可是对我这个调皮捣蛋的妹妹，他特别宠爱。一次班干部选举要写发言稿，我缠着他帮我，他偏不答应，我又哭又闹，一直到了晚上。第二天一早，我醒来看见发言稿放在床边，这才知道大哥熬夜帮我赶工，说不答应只是故意逗我。

　　初中的时候，我到了叛逆期，看到别的同学家里条件好，而我连辅导书也买不起就觉得压抑。我跟大哥抱怨过，他没有责怪我什么，只是告诉我现在生活已经很好了，他读书的时候家里连交学费都很紧张。几天后，他悄悄地用自行车给我拖回来一套数理化辅导书，一共有十来本，花了好几十块钱。而那时候他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到30块。

　　大哥谈恋爱的事儿我也是一清二楚。嫂子是别人给介绍的对象，那时候她每次来我们家，我都屁颠屁颠地跟在他们后面。大哥的房间在我楼上，我总是赖在他房里不出来，当电灯泡偷听他们说话。

　　谁也没有想到他病得这么重

　　大哥成婚后和嫂子还是住在家里，不久后，他们有了一个女儿。大哥学校的工作一直很忙，他还在外面进修，吃不好也休息不好，每次回家我都发现他非常劳累。那段时间，嫂子为了工作方便平时常住在她母亲家，对大哥也有些照顾不上。

　　那两年，他犯过几次肝病，疼痛不已，四肢无力，但是发作一阵后又好了。我们都以为是一般的肝炎，谁也没有想到，大哥的病根此时已经埋下了深深的隐患。

　　1983年7月，在学校里的考试结束以后，大哥终于支撑不住，住进了医院。大哥被诊断为病毒性肝炎。

　　一天，我去医院看他，他正埋头读报。我把手藏在背后，像一阵风飘到他面前，神秘地说：“大哥，猜我带来了什么？”“让我想想。”他温和地笑着，忽然一本正经地说：“兰，看谁来了。”我扭过头，他趁机抢走了我手上的东西。

　　我给他带去的是学生们的成绩单，有一半人高考中了榜。大哥非常欣慰，我却心疼地给他下了命令：“看把你累的，以后不许你再带毕业班！明明有病还加班，要不然现在也不会这样？”大哥看着我较真和焦急的模样，不停地哄我。

　　那天，大哥告诉我一个好消息，说化验单刚刚出来，转氨酶正常了。我不由抓住他的手，高兴得跳了起来．“这下可好了，黄疸一降下来，就能出院了。”可是，他、我、医生和所有的人都没想到，一个星期过去了，黄疸非但没降，反而越升越高，医院发出了病危通知。

　　大哥临走前交待我不要再任性

　　我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来到医院，眼前的一切都是冰冷和灰暗的。我走到病房门口，没有立刻进去。隔着玻璃窗，我听见护士长一边挂水一边和大哥说：“转氨酶是降了，黄疸只要一降下去就行了，你要好好配合我们，不要背思想包袱。看你家人和学校的老师对你多好，那么多人来看你。还有你妹妹，多么懂事……”

　　我站在门外，感觉到脸迅速涨红，泪水也奔流而出。这是羞愧的泪水，我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不懂事和淘气，恨不得能时间倒转，让我从头开始！

　　我推门走了进去，和大哥充满慈爱的眼睛四目相对。大哥轻声地招呼我坐到他身边，我用手替他梳着有些乱的头发，看到他头皮都黄了。我又轻轻抚摸着他的手，手背针眼挨着针眼，结着小小的疤，指甲已经长长了，也是黄的。他抓住我的手，轻轻捏着，望了望我说：“你的小收音机在我办公桌抽屉里，还没修好，回家把我的拿去听。”我只觉得一阵心酸冲向脑门，顿时双眼涨满了泪水，于是急忙低下头，用变了调的声音回他：“我现在不要听，等你回家修好再给我。”

　　“等你回家”这四个字我说得特别重。大哥抚摸着我的脑袋，一下说了很多话。“兰，你还小，好多事都不懂，但要知道，生活是复杂多变的，人生的道路曲曲折折，风浪波折都难免。今后的道路还很长，不管遭遇什么，都要经受得住。你很脆弱，依赖性强，这样不好，爸妈年龄大了，你要多多照顾他们，不要再任性了，有时间多看点书……”我再也听不下去了，双眼直愣愣地瞪着，害怕只要稍一转动眼珠，那积聚的泪水就会止不住夺眶而出。

　　我把他的爱回报给了侄女

　　当我再一次去医院病房时，推门而入，看到的就是一张空空的床铺。大哥走了，一切都空了。

　　那是8月的一个晴天，却忽然下起了滂沱大雨。我跑出医院，失魂落魄地踩着自行车……

　　那晚回家后，我去了大哥的房间，情不自禁地躺在了他的床上。忽然，台灯熄灭了，我大叫一声：“大哥，你别逗我！”恍恍惚惚地，我真的觉得大哥没走，他就在我床头像过去一样逗我生气、逗我开心。

　　我跟父母提出，要搬进大哥的房间，他们都知道我们兄妹情深就一口答应了。一直到我出嫁，我都是睡在大哥的房间，很多个夜晚，我都觉得大哥仿佛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大哥的女儿已经长大成人。我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呵护她。前两年，我为她找到了一门好亲事，现在小两口过得很不错。这就好像一个轮回，过去大哥对我的种种，我都回报到了他女儿身上，这也让我能够宽心一些。 见习记者 王凡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