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中国来说,有一个经济的冬天,一个无可回避的冬天,绝非人们的期望,但如果它是无可选择的,那么也不能说毫无意义。至少,这样一个冬天,会使人更加纯粹地把经济还原为经济问题,会让人更加清晰地体会到中国与世界的紧密联系,会让人更加清楚地看到国民消费的积极作用。
冬天了。这是一个天气季节,也越来越像是一个经济季节。
作为一个天气季节,冬天相对短暂,而且运势是容易判断的。而作为一个经济季节,冬天会有多长,运势如何,却不是十分明朗。这不只是因为经济季节从来不是以两三个月为周期,还因为我们几乎没有人经历过如此凌厉的下挫走势。
对于很多人来说,承认经济正进入冬天,可能都是一个困难的事情。我们已经习惯了“欣欣向荣”、“蒸蒸日上”、“持续增长”等说法,而冬天、危机等词语似乎根本不会与我们有关系,这样的词语,不仅不是我们的现实,而且不是我们的属性。
近三十年间,除了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中国经济有过短期的相对低迷,何时不是凯歌高奏呢?而且那短暂的低迷,也要归因于人为因素的影响。而近60年来,中国人已经接受的一种观念,就是经济成长是政治优越性的直接证明,因此,哪怕“国民经济到了崩溃的边缘”,我们听到的仍然是“到处莺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而经济危机只能是腐朽制度的派生物。
我想,这大概是为什么判断冬天的来临会变得相当困难的原因。我已经看到,当民工返乡成潮时,有人在说这是产业升级的结果;当裁员变得越来越普遍时,有人在要求企业需要进行裁员申报。这些奇怪的做法,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企业倒闭被视为不光彩的信息,意味着民工返乡被解释为经济调整也就是说一种主动追求的结果,意味着普遍裁员被视为企业不正当的行为。
当然,我还注意到,当国际金融风暴发生时,有人在说“中国实体经济不受影响”、“中国一枝独秀”、“中国救世界”等乐观无比的预测。但是,很快,我也看到人们不得不接受现实,在国际经济秩序面临巨大颠簸的情况下,没有太大影响、实体不受影响、一枝独秀、救世界等话语,转到“应对经济下滑”上来。
实事求是地说,中国经济正在面临冬天。承认这一点,需要的不是经济勇气,而是政治勇气。就经济本身来说,下降周期的出现已是人所共见。这个人所共见的事实,之所以不被人所共知地表达,不过是一种政治上的担心而已,因为经济增长历来被视为成就、合法性和优越性的集中体现,因为经济增长已被视为解决一切问题的信心之所在,所以承认经济不振就牵动敏感的政治神经。
但是,如果没有承认冬天来临的勇气,又何以去面对可能更加严峻的现实呢?当中国经济的产出已经很大程度上依赖国际市场时,把一场国际危机说得与中国经济发展没有太大关系,显然没有说服力。这是全球经济的冬天,中国必然在其中,从这一点来说,中国经济的冬天是外生性的。但内需不振已是中国经济的一个重大问题,从这一点来说,中国经济的冬天也是内生性的。
对于中国来说,有一个经济的冬天,一个无可回避的冬天,绝非人们的期望,但如果它是无可选择的,那么也不能说毫无意义。至少,这样一个冬天,会使人更加纯粹地把经济还原为经济问题,会让人更加清晰地体会到中国与世界的紧密联系,会让人更加清楚地看到国民消费的积极作用。
冬天正在到来。各国不约而同的救市、全球首脑的专题聚会都使人看到问题的严重程度,国际大公司的倒闭、裁员使人感受到凉意,国际能源和原材料价格迅速下挫使人看到了冬天不是一个很短的时间。中国经济政策的基本面在调整,巨大的投入计划,财政和货币政策的连续出台,以及民生层面的一系列保障措施紧急启动,显示了国家对经济态势的判断。在微观层面,各类企业同时面临生存问题,就业形势更加严峻,新的经济机会减少,人们的消费信心受挫,寒意之重,人人都在感受。
在冬天里,依然可以展望春天的温暖,甚至夏天的火热。对中国来说,工业化、城市化仍然是没有完结的过程,同时置身于信息化发展之中,仅此,经济发展就必然是长期的过程,丧失信心是不必要的。
但在冬天里,更急迫的是度过艰难。在寒冬里,你离温室可能只有一米远,但这一米远却可能是一个永恒的距离。对度过艰难来说,最重要的是不要让任何人倒在离温室一米远的地方。企业可以倒闭,人不可以倒毙。经济政策的调整很重要,但社会政策的调整可能更加重要。让所有人都能够迎接春天,这就是冬天里最大的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