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南京人对辟邪如此喜好，大到巨幅云锦、玉石雕刻，小到烟盒、电视台台标，甚至公交IC卡上，南京城处处都有辟邪的身影，俨然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辟邪文化”。这与它坐守东门有关系吗？如果回答是肯定的，那么，它又是怎样从“镇墓”变成镇守中山门，成为一座城市的标志呢？这里面包含了怎样的文化底蕴？
“四灵”之一的朱雀
南京烟盒上有辟邪图案
云锦上有辟邪图案
辟邪是怎样开始在南京走红的
《发现周刊》记者在采访中发现，多位受访者都提到了共同的一点：辟邪是南京的标志，当年市徽上的图案就是辟邪。
市徽的设计者是如何想到辟邪这个元素的呢？记者联系到了当年市徽的设计者、原南京艺术学院的保彬教授。
保彬说，上世纪80年代末，征集市徽的方案出来后，他就用心设计了这个作品。考虑到南京“龙盘虎踞”的古都特点，他在作品中用上了龙、虎和城墙的元素，并把能代表南京特色的六朝石刻辟邪形象放在了图案中心。
1988年6月22日，南京市第十届人大常委会第三次会议闭幕。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辟邪逐渐成为南京最鲜明的城市标志之一。在这次会议的决议中，记载了辟邪作为主体的市徽图案。之所以选定辟邪，原因是：取其气旺神完的雄姿籍示振兴南京的宏猷壮志，用其腾奔欲跃的气势代表“振兴南京”扶摇而上的气概。
回忆起20年前的这一决策，时任南京市十届人大常委会主任的马昭宏起初已经记不太清，然而提到辟邪，他的记忆脉络逐渐明晰，“对！当时有好几套设计方案，讨论了好几轮，我们和市政府及一些专家学者选来选去，最终认为这个以辟邪为主体的方案最为合适。”
如今，除了各式各样的辟邪工艺品，人们在南京烟的烟盒上，也会看到辟邪图案，而南京人熟知的云锦，也常常以辟邪为图案。“墓地里走出来的”辟邪，就这样走进寻常百姓家，人家难道不嫌晦气吗？
香烟盒上印制了它销路变好了？
记者找到了南京卷烟厂，向政工科的一名工作人员探求答案。这名工作人员称，南京烟有约50年的历史，其间使用过很多图案，一直到上个世纪90年代前后，辟邪上了市徽，“很多人看到辟邪就想到了南京，正好我们的烟也叫‘南京’，这个设想特别巧妙！”除了辟邪图案之外，当时同时使用的还有其他几种图案，但“反响都不如辟邪图案好。”那些渐渐都被淘汰了。十多年来，只有辟邪图案一直流传了下来，被人们从心底里接受了。
原来南京卷烟厂是将辟邪与烟名相联系，那么云锦生产商是如何考虑的？记者又找到了南京荣贵坊云锦织造厂。工作人员称，南京素有云锦之乡的美名，将南京市民颇为熟知的辟邪与云锦相结合，必然会赢得很多人的喜欢。而实际上，“很多个人、单位也常常购买辟邪云锦作为礼物赠送给友人。特别是在一些跨国的交流会议上，南京方面常常向外国客人赠送辟邪云锦。”
记者细细观察后，发现烟盒和云锦上的辟邪图案都和原来南京市徽上的十分相似，它们也是保彬教授的设计吗？
“的确是我设计的，但我当初是为市徽做的设计，没想到也被用到烟盒上了。”保彬回想起了那段往事，“真的没想到，有那么多人喜欢。”
的确，作为南京的一个标志，人们似乎已经淡忘了辟邪的“本职工作”。
不过，遗憾的是，上个世纪90年代后期，为了认真执行相关法律政策，南京市人大常委会作出废止市徽市旗图案的决定。
既然市徽图案被废止了，为什么辟邪还是“冠冕堂皇”地出现在了南京城的大门口？是谁把它“派”到那里的？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为什么只有它才能夺得“镇城宝座”
“当时市里的想法，就是要让人从沪宁高速下来时，一看到这只辟邪，就知道‘南京到了’。”南京市园林局总工程师李蕾至今还记得当初制作这只青铜辟邪时的情况。
当时的沪宁高速公路是全国瞩目的工程，于1996年2月全线贯通，11月28日正式通车。位于沪宁高速连接线的中山门一带，也成为“客从东来”的门脸。为了充分展示南京的形象，市政府决定在这里修建中山门广场。
建个广场并不难，然而怎样才能和南京的“形象”结合起来呢？本来，这个广场就占据了绝对的“地利”，北边是中山陵风景区，南边是月牙湖花园，山、水、城、林融为一体，景观秀丽。只是，没有一眼看到就特别能够代表南京的东西。
李蕾记得，当时的方案修改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要报给市政府过目、批示。后来，时任南京市市长的王宏民提出，要在广场上安放一个最能代表南京历史文化的雕塑——辟邪，“让人们一到中山门，看到这个辟邪雕塑，就知道南京到了！”
李蕾说，当时各方的反应都比较一致，认为辟邪是南京六朝古都文化深邃内涵的代表，而且这样一个激昂向上的雕塑感觉上也很有气势。
不过，当时时间非常紧，沪宁高速正式通车了，连接线的建设进程也要加快，所以市里先制作了一个玻璃钢材质的。到了1998年初，青铜辟邪制作好了，玻璃钢辟邪就“退休”了。
那么，镇守东门的青铜辟邪又是如何诞生的呢？
中山门辟邪雕塑原型来自哪里
《发现周刊》记者找到了青铜辟邪的设计师罗世平，听他讲了当时的制作情况。
罗世平清楚地记得，当时他还是江苏油画雕塑院院长，那个春天，接到这个任务后，他与合作伙伴不止一次来到甘家巷，寻访心目中最能代表“雄伟、向上”精神的辟邪石雕。
到了甘家巷，找到这样一只辟邪也并不难。“一片菜地中，一眼就能看到！”罗世平称自己瞬间就被吸引住了。这只南朝石刻只有一米多高，通常来说，比例较小的雕塑要想显出“气势”，制作的难度会比较大，但这只辟邪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显得气势雄伟、昂扬向上！
在泥泞的菜地里，罗世平与合作伙伴围着这只石雕，从每一个角度进行周密的测量和研究。一次不够，下次再来，直到琢磨透了为止。
几个月后，晨光厂完成了青铜塑造。1998年春天，这只南朝萧恢墓前的辟邪，以放大的比例、全新的青铜外衣，站到了南京的东大门——中山门广场上。
然而，虽然辟邪已经确凿无疑地站在城门口，但是十年来，关于它的争论从来就没有断过。争论的焦点是：用“镇墓兽”来镇城，到底合不合适？
辟邪镇守城门大气？
作为六朝文物，传说中龙的第九子，辟邪理所当然会有不少支持者。支持者们认为，辟邪无论从外表还是内涵，都足以担当起镇守城门的重任！
南京师范大学美术学院设计艺术系教授倪建林是拥护者之一，他认为，从艺术角度来看，六朝的石刻代表了中国古代雕塑的最高峰，“帝王墓前的辟邪雕刻得栩栩如生，像要立即腾空而起一样，代表了一种昂扬奋进、奋发向上的精神。”而经过一千五百多年的风吹雨淋，辟邪依然威武地守卫在帝王将相的陵墓前，“这也能代表一个城市的文化底蕴和历史沉淀。”
著名画家马肇立也是支持者之一，她在博客中这样写道：“辟邪，一身正气，昂扬奋发，正是南京城市精神的代表，是当之无愧、不可替代的城标。对于首先提出将辟邪作为南京城标的专家学者，由衷地敬佩其远见卓识。此鸿鹄之举，非燕雀所能喻也。”
而住在中山门附近的市民苏力，也力挺辟邪，“放在这里非常合适，和整个南京城的格调很配，大气庄重。辟邪昂扬向上的姿态，也表示南京人的热情嘛。”
在走访中，记者发现，支持者们都认为，辟邪的雄壮大气，威武昂扬，锐意进取，经过多年的沉淀，已经渐渐演化成一种精神，而这种精神完全可以作为南京的象征。
辟邪阴气太重太压抑？
虽然，“辟邪文化”蔚然成风，甚至有商家标榜，男人佩戴辟邪可以壮阳，给辟邪赋予了无限的神通。但是，反对辟邪“镇守”南京的呼声一直就没停过。他们的理由是什么？仅仅因为辟邪的“特殊用途”？
南京大学美术研究院院长、著名雕塑家吴为山称：“我认为将辟邪放在城门外确有不妥。”他认为，南京辟邪，虽然极其完美地体现了作为六朝古都的神韵，而且作为古代雕塑的顶峰之作，现代人确实有责任去保护它，“但没必要用它镇守城门。”吴为山表示，任何一件艺术品都应该有其存在的空间与时间，而辟邪存在的时间是六朝，空间就是陵墓前，“将辟邪搬到城门外，强制性改变了空间，它的文化概念反而发生了改变，这不是对它保护的表现。”
记者联系了南京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他也是反对者之一，“南京这个城市，整个阴柔之气就很重，放一件镇墓兽在城门外，我每次路过那里，心里都会有点不舒服。”
南京一家旅行社的导游小黄告诉记者，她每次带团游玩时，也听到了不少反对的声音，“一个来自东北的游客跟我说过，他认为，神物之所以是神物，就是看着让人喜欢，有灵气，而这个辟邪正好反过来，看着让人很不舒服。”小黄称，甚至有游客说，往青铜辟邪旁边一站，就有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
如此说来，辟邪确实有“退休”的理由。问题是，如果让辟邪“退休”，谁才有资格接它的班？
取代辟邪镇守东门的候选者初露端倪
“我觉得朱雀更合适做南京的城市标志物。”江南贡院馆长周道祥这样建议。
周道祥认为，从历史上讲，朱雀和辟邪都是南京六朝时代的瑞兽，但辟邪是作为镇墓兽，是为王侯守灵的；而朱雀却是我国古代四灵（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之一，是南方之神，是保护一地平安吉祥的神灵。南京的古称为“秦淮”，秦淮自古就有“朱雀航”“朱雀台”“朱雀楼”“朱雀路”等历史地名与建筑，由此看来，南京本身就是朱雀的护卫之地。
周道祥称，朱雀是凤凰的化身，这一点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同，《登金陵凤凰台》是唐代著名诗人李白在南京所作，诗中提到凤凰（朱雀）在秦淮河一带歇过脚，所以有了朱雀台这个地方。还有，从现代思维来看，辟邪作为陵墓前的石刻，提到它就让人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而朱雀的造型很美，样子像凤凰，凤凰是在涅槃中重生的神鸟，南京也曾遭受过几乎是灭城的灾难，这只蓄势待飞的神鸟，一眼看去便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的进取精神，象征着南京今后的发展前景。
周道祥还从经济角度力“挺”朱雀，“辟邪做出来的纪念品，不管怎么做，看上去都有点笨重，但朱雀的造型特别灵巧，金、翡翠、水晶等各种质地都方便制作，可以满足不同层次游客的需求。”
朱雀与南京的关系的确不一般，如此说来，辟邪与朱雀，取谁弃谁，值得商榷。但是，又有人提出，其实南京的市标采用郑和宝船更恰当，因为，中华文明迈向蓝色海洋文明始于南京……
南京新市标到底会是什么？
辟邪、朱雀、郑和宝船，究竟哪一种更合适，争论声也引起了市委市政府的关注。2007年下半年，南京市委宣传部委托南京市社科院作了一个有关南京城市标志的课题，希望取得最为统一的意见，为新时期的南京形象寻找最合适的标志物。
据南京市社科院介绍，这一课题已经完成并已呈交给了市委宣传部。负责该项课题的专家对记者说，南京目前的城市标志，正式的称呼是“貔貅” 而非“辟邪”，在他们的考证中，这二者并不相同。无论称呼是什么，将其作为南京市标是否合适，确有不同的看法。
市社科院表示，对照南京的历史文化定位，要想确定一个一致称好的城市标志是很不容易的。南京作为著名的古都，“改朝换代”较为频繁，魏晋南北朝、明朝、太平天国、民国……每个朝代和时期都有着各自的历史文化特色，很难用某个时期的、单一的标志来概括整个南京的历史文化特色。在此前提下，市社科院认为，可以将不同的文化相融合，创作出一个复合性标志。据称，在该院承担的这一课题中，已经提出了南京市标的明确建议，但具体是一个什么样的标志，对方则不愿透露。
那么，辟邪与貔貅到底是不是一个东西？辟邪除了镇墓以外，到底还有没有别的吉祥含义呢？
本版主笔
快报记者 马晶晶 郑春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