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关于辟邪的形象,民国以来就一直争论不休。辟邪到底长啥样,历来说法不一。有说辟邪是一只角的,有说辟邪是两只角的,最普遍的说法是长翅膀的狮子才是辟邪。那么,到底哪种说法是正确的?还是各有各的道理?南京现在究竟有多少只辟邪石刻?现状又如何?
陈武帝
陈文帝
麒麟送子图
“独角辟邪”汉代就有,南京独一无二
南京博物院前院长梁白泉告诉记者,前几年在浙江出土的一面汉代铜镜上,一只独角兽引起了六朝学术界的关注,该独角兽边上刻着“辟邪”二字。“在汉代,老百姓生活中出现的辟邪其实头上是顶着一只角的。”在梁白泉提供的一本《绍兴古镜聚英》上,记者发现多面汉朝时期的铜镜上,都出现了一种“独角兽”的图案,旁边的铭文上刻着“辟邪在左右”字样。
这就是辟邪的“独角说”。南京六朝史专家刘宗意,就是这个观点的坚定拥护者。而且,他认为南京仅有的一只“真辟邪”,就是陈文帝陈蒨永宁陵前西边的那只独角兽。
这和大部分专家的意见相左。在这之前的多份文献上都记载着,这只西独角兽,是一只体态优美、身姿高昂的“麒麟”。“辟邪不是像多数人认为的无角,而应是独角的。”刘宗意说,这个观点建立的依据是,六朝石刻中的辟邪其实是脱胎于汉代的。而正如本文前述,汉代辟邪多为独角。
“独角辟邪”的墓主曾想封个“男皇后”
这只石兽的主人,是陈文帝陈蒨。陈蒨在梁敬帝绍泰元年(555)辅佐周文育平定杜龛、张彪,展现出过人的谋略,因此被授予了会稽太守。陈霸先夺权称帝、建立陈朝后,身为皇侄的陈蒨被立为临川王。
陈霸先驾崩后,皇后与权臣等秘不发丧,召陈蒨还朝,随后他就被立为帝。陈蒨在位期间,励精图治、整顿吏治、注重农桑、兴修水利,使江南经济得到了一定的恢复。
关于陈文帝,最著名的莫过于连正史中都有记载的他和韩子高的“断背”情事。这个皇帝曾经因为韩子高的一段“绯闻”,一怒之下灭掉了王司马一族的人;也曾经和这个英俊的“情人”在战场上并肩战斗,最终造成梁朝灭亡和陈朝建立;也因为“情人”韩子高,陈文帝成为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提出要设立“男皇后”的国君。
虽然个人感情问题给后人留下了话柄,但是陈文帝确实是个好皇帝,他临终前甚至留下遗诏,要求节俭安葬。因为皇帝有遗诏,所以陈文帝陵前的两只石兽体制都比较小巧,不过工艺却异常精妙,显现出这座被誉为“南京地区最精美石刻”的非凡实力。
“双角辟邪”在南京仅有一对
从汉代出土的铜镜看,辟邪是一只角,不过同样是在汉代,两只角的辟邪也出现了。
南京大学历史系的贺云翱介绍说,《汉书·西域传》中,有一段关于辟邪形象的简短记载,“乌戈山离国有桃拔、狮子、犀牛”。对这段记载,汉代文学家孟康,在《汉书中》还特别做过注释,“桃拔,似鹿尾长,独角者称为天鹿,两角者称为辟邪。”这里的“天鹿”就是今天所说的“天禄”,而这段记载,也成了后人对辟邪形象评判的一种“标准”。
民国初年的文史专家朱希祖在《六朝陵墓调查报告·天禄辟邪考》中完全认同孟康的意见,他认为,独角的为天禄,双角的为辟邪,无角的为桃拔。
那么,南朝现今留存在南京的这些石兽中,有几只现在还有双角呢?记者首先找到了其中最著名的一只双角神兽——现今位于栖霞麒麟铺村的刘裕陵双角石兽。这只石兽身长接近三米,高2米8,是个不折不扣的大个子。
宋武帝刘裕是个怎样的皇帝呢?“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史书记载,他正是词人辛弃疾在《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中咏叹的那个“寄奴”。这个终结了东晋王朝的皇帝,幼年时,家境却是非常贫困。
和汉朝谋臣韩信一样,刘裕人生的轨迹中也有一段“奇耻大辱”,当时刘裕的家乡京口(今镇江)有一家姓刁的大族,因为有钱有势,鱼肉乡里,被称为“京口之蠹”。有一次,刘裕与刁家的人赌博,结果输了,刘裕还不起赌债,竟被刁家缚在马桩上,受尽了耻辱。就是这样一个人,后来竟当上了开国皇帝,所以有人将此称为“寒人掌权”。
刘裕虽然出身贫寒,却“有大志”,当然也是时代为他创造了机遇。他生活的东晋时代,政治十分腐败和昏暗。终于引发了东晋历史上著名的孙恩、卢循起义,最终,刘裕在这样的乱世中把握住了机会,成为了南朝之一宋朝的开国之君。他在位的时候,民富国强,南朝的疆域达到了顶峰,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业绩,才赢得辛弃疾对他如此赞叹。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是南朝初期,刘裕的神兽风格却趋于华美,虽历经千年,石兽身上花式雕琢却依然精美,让人不得不赞叹古人精湛的技艺。经过记者一番查找,除了刘裕的这只双角神兽外,另外一只两角石兽就是上文所说的永宁陵的那只,南京一共两只。
“飞狮辟邪”南京尚存22只
朱希祖的儿子朱偰在神兽身份的问题上,和父亲唱了“反调”。在朱偰的《建康兰陵六朝陵墓图考》中,他认为独角的为麒麟,双角的为天禄,无角的为辟邪。若以六朝石刻中无角石兽的数量来说,南京无疑是最多的。记者统计了一圈发现,一共有22只无角神兽现今傲立在南京。
其中,南京东郊栖霞到尧化门之间的山上,共有13只辟邪,它们分别属于七位主人:梁桂阳简王萧融、梁安成康王萧秀、梁鄱阳忠烈王萧恢、梁始兴忠武王萧憺、梁临川靖惠王萧宏、梁吴平忠侯萧景,还有一位主人的名字,至今没有查清。这些王,每人陵前都有两只辟邪守护,不过,萧景陵前的西辟邪因为残损,早已被埋入地下了,因此,人们能看到的,现在只有13尊。
在这13尊中,萧融墓前的石辟邪在南京栖霞的南京炼油厂小学以北;萧秀墓前的石辟邪,在南京尧化门甘家巷;萧恢墓前石辟邪,在甘家巷西;萧憺墓前的石辟邪,在甘家巷西南;萧宏墓前石辟邪,在仙林大学城应天学院附近;萧景墓前石辟邪, 在南京尧化门十月村南;而失名墓神道上的两只石刻辟邪,则在马群狮子坝。
另外,在江宁地区,还有8只辟邪,它们分别属于4个主人:梁建安敏侯萧正立、齐豫章文献王萧嶷、陈武帝陈霸先,另外还有一位失名墓主。其中,萧正立墓前辟邪,位于江苏海事职业技术学院图书馆西北方向荷花塘内;齐豫章文献王萧嶷墓前辟邪,在方旗庙;失名墓主墓前的辟邪,在上坊镇侯村江宁科技园南京汽车厂3号门。
栖霞地区的石刻辟邪有13只,加上江宁的8只,一共是21只,还有一只在哪里呢?原来,另外这只辟邪已经“搬家”到了南京博物院里,它原本位于栖霞太平村,至于它是为谁守墓,专家一直没有查清。
六朝辟邪头上的角哪去了
将南京所有的石兽头上的角挨个数了过来,不禁让人又对辟邪的形象产生了质疑,如前文所述,为什么在汉代的时候,辟邪头上还有角,而到了六朝,辟邪就纷纷“秃”掉了?辟邪和天禄它们的差别,是不是仅仅存在于角数的异同上?
东南大学张道一教授并不同意这样的观点。他认为,“虽然辟邪、天禄只有角数的区别, 其余完全一样, 但也不能算同一种动物,它们本来就不一样。”
张教授认为,造成这样的认知错误,其实也不能完全“怪”六朝人,因为在六朝更早前的三国,就开始有人将有角神兽的名称“张冠李戴”了。“从孟康的《后汉书》开始,整个六朝时期你云我云一片混乱。其实只要追溯到汉代,还是不难区分辟邪和天禄的。”
对此,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贺云翱也认为,孟康所注释的辟邪与我们今天看到六朝保存下来没有犄角的辟邪石刻并不一样,难免让人产生误会。其实,孟康注释的辟邪形象也没有错,我们今天看到的辟邪实际上是六朝时期人们修改过的。
贺云翱教授解释说,在汉代中原地区,辟邪其实是对天禄和麒麟的统称。但到了六朝时期。这个笼统意义的辟邪被专用于帝王陵寝中。为了划分出皇帝陵寝和王侯陵寝在镇墓兽上的区别,人们特意将天禄和麒麟头上的犄角去掉,创造了没有犄角的辟邪,用于比皇帝低一个等级的王侯陵寝上的镇墓兽,也就是今天我们见到的辟邪。
不过,据梁白泉教授说,其实,由于南朝疆土跨越整个中国南方,辟邪的形象也有诸多不同。像湖南也曾经发现过辟邪,形象就和南京的不一样。
辟邪就是长翅膀的狮子?
按照贺云翱的说法,辟邪是天禄和麒麟砍去了犄角后的“加工品”。但记者寻访南朝帝陵石兽,却发现辟邪的基本特征与麒麟、天禄相去甚远。在南京的工艺品市场上,辟邪的模样也是各式各样的。到底什么样的辟邪才是“标准版”?
张道一教授认为,最好的辨别方法是看石兽的脚。圆蹄的是麒麟,有爪的就是辟邪、天禄。“明清以后, 麒麟不再像鹿, 被改成了猛兽头, 身上多了鳞片, 还有火焰状短尾, 但有一点是不会变的, 那就是圆蹄。
采访到这里,记者也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小现象:很多读者都认为,从直观上看,南朝陵墓神道上的辟邪,其实就是“长翅膀的狮子”,那么,石狮子形象究竟和辟邪有没有关系?
南京师范大学的倪建林教授告诉记者,其实早在汉代,石狮雕刻已出现,那时雕狮身上生出双翼,古拙神奇,比如,在曹操筑的铜雀台旧址,曾发现一对附在门柱上的石狮,这种石狮明显可以看出受西亚雕刻的影响——狮子身上生着双翼。后来随着真狮子的传入,石狮子的形象才没有双翼,但朝昂扬威猛形态发展。因此,“南朝梁代王侯墓前的石兽,也许叫狮子更合适。”
居然有人用辟邪糊弄死去的皇帝
不管学者们如何争论,目前在学术界,对于南朝石刻中无角石兽的名称,还是定为辟邪。而六朝人用有角的麒麟和天禄镇守帝陵,无角的辟邪镇守王侯陵墓,学者们也基本达成了共识。不过,从目前的考古来看,却有一位皇帝,他的陵墓前居然被用上了辟邪。是谁,居然敢这么马虎,把皇帝身份给降了格呢?
在江宁区上坊镇白马公园,记者就看到了这对辟邪,一只长2.5米,高2.57米,另一只长2.72米,高2.28米。这对辟邪的主人,名叫陈霸先。陈霸先是谁?
他是六朝之一陈朝的开国之君。陈霸先出身贫家,早年当过乡里的里司,也就是现在最基层的一个小官,后来他来到京城南京当上了油库史。来到京城后,陈霸先受到了一些高官、尤其是吴兴太守萧映的赏识。在萧太守的提携下,陈霸先逐渐掌握军权。公元557年,陈霸先受封陈王,随即废了梁敬帝,立了新国号“陈”。但好景不长,匆匆上台两年,陈霸先就在公元559年的六月撒手人寰,他死后,被葬在上坊石马的“万安陵”,谥号“武帝”。
陈霸先死后,曾经被他杀死的政敌王僧辩的儿子王颁,为了给父亲报仇,夜掘陈武帝陵,刨棺焚尸,成为轰动一时的大事。民间也认为,陈霸先弑主谋权,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帝,所以其陵墓前只能用辟邪。
不过,当初,陈武帝的陵墓被别人挖掘一空,谁能断言这两只辟邪石刻就一定是他的呢?
梁白泉告诉记者,其实,学术界现在对这个石刻的主人到底是不是陈霸先也有疑虑。比如,日本京都大学的教授曾布川宽就认为,这对辟邪的主人可能是南朝之一齐朝的某位王侯,因为“石刻的制作相当粗糙。”
六朝镇墓兽今日伤痕累累
为了弄清辟邪的庐山真面目,记者先后探访了栖霞和江宁的一些石刻,在探访中,发现了几乎每一处石刻辟邪都伤痕累累,这个问题至今没有得到解决。
在南京炼油厂子弟学校以北的操场边,记者看到了萧融的两只辟邪,它们东西相对、满身疮疤,周围围着一圈生锈的铁栅栏,看上去破败不堪。记者寻访的时候,正接近下午孩子们放学的时间,来接学生的家长们三三两两围坐在石刻周围的水泥栏杆上聊天,还有小孩子骑在石刻上兴高采烈地吆喝。
和记者一样,今年夏天,南师大美院的几个研究生,也曾来这一代考察六朝石刻。他们看到的情景比记者看到的更令人感叹。比如,在仙林应天学院附近,考察小组在荒草中找到了“南朝石刻中形态最优美”的萧宏陵墓辟邪。在现场,考察小组的杨祥民看到,“东面的辟邪正浸在水里,还有一群鸭鹅在石刻身边觅食戏水,甚至还有一只水鸟停在辟邪头上小憩。”另外一只去哪里了呢?同学们拨开长及膝盖的杂草,才发现西边对应的那只辟邪早就被毁了,只留下残块。
石刻所受的伤害,有来自自然界的风吹雨打,但更多却是人为伤害。这不得不让人担忧起石刻未来的位置何在。
辟邪们开始“穿衣戴帽”
在最后整理这组稿件的时候,记者欣喜地从南京市文物局获悉,对南朝石刻的保护工程已经启动了。栖霞区文物局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从秋天开始,建设部门就已经陆续开始给石刻“戴帽子”了——盖亭子。主要动工的是梁临川靖惠王萧宏墓神道石刻、梁建安敏侯萧正立墓神道石刻、陈武帝陈霸先万安陵石刻和侯村陵墓石刻等4组石刻,其中包括7只大型石兽、6根石柱、2只龟趺。修缮工程的基础工作就是抬高石刻的地基,让石刻不浸泡在水里。
“现在工程进展得非常顺利,基本上可以在规定的工期内完工,最晚到明年春节,大家就可以看到保护工作的成效了。”该工作人员这样表示。
本版主笔 见习记者 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