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国涌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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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作者以历史观察者和记录者的角度,用平实的语言详细记录了明清开始、经历民国时期直至中国建国的一段时期内,中国本土企业家的成长及兴衰。书中用6个清末民初最为著名的实业家的事迹,来追寻近代中国本土企业家的商业传统,其中包括了张謇、荣氏兄弟、范旭东、穆藕初、刘鸿生、卢作孚。
[上期回顾]
1894年,41岁的张謇中了状元。喜讯传到家乡海门常乐不久,他父亲就撒手人寰。按清朝规矩,他要在家守制三年。1895年,张之洞授意他在南通开办纱厂。筹办期间,在北京的一次遭遇,使张謇决定彻底远离官场,实业救国。1899年5月23日,经过44个月漫长的筹备,大生纱厂正式开机。
其他企业陆续开办
自1899年大生纱厂开机以来,其他企业陆续在唐闸开办,广生油厂、大兴(复新)面粉厂、资生冶(铁)厂、阜生蚕桑染织公司、泽生水利公司、大达内河轮船公司、大生轮船公司等都出现了……
在所有这些企业中,大生纱厂是起点,是轴心,也是母体,是资本的源泉。其他企业并没有带来多少利润,有的甚至长期亏损。
到1907年大生举行第一次股东会时,大生对其他企业的投资和往来达到了40万两,这些投资并未经过股东同意,加上这些企业多数不赢利,所以会上议论不少。
这一天,离筹办大生已有12年,离开机也有8年了。张謇在会上提出辞去“总理”之职,全体股东一致挽留,他回答:义务也有尽期,自己已经55岁,精力日减,也当少自爱惜,希望以60岁为限。
新成立的通海实业公司仍选张謇兼任“总理”。实际上,通海只是大生和各企业之间的往来账房。不过,通海成立后,可以明显感觉到,张謇以大生投资办厂的势头减缓了。1907年以后,大生有多年没有投资办过新企业。
黄金时代的消逝
在清代几百年间状元共有114人,仅江苏就有49人,然而真正脚踏实地、做出如此大事业造福于社会的只有张謇一人。他生平最喜欢用的花押是“自强不息”四字,有时简写为“自强”二字。
西方各国忙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给中国纺织市场留出了一个巨大空间。这是一个天赐良机,1913年以后,和其他地方的纺织企业一样,大生一厂、二厂连年赢利,兴旺一时,仅1919年两厂赢利就高达380多万两,创下最高纪录。总计从1914年到1921年的8年间,大生两个厂的利润有1 000多万两。1920~1921年,上海报纸天天刊登大生的股票行情,是当时市场上最抢手的股票之一。
此时,大生已拥有纱锭13.7万多枚,进入了自己的黄金时代,不过,张謇作为掌舵人即便在盛极之时也不是没有警觉,他曾发出过这样的通告:“营业之道,先求稳固,能稳固,即不致失败,即失败亦有边际,企业者不可不知也。大凡失败必在轰轰烈烈之时;今吾通实业正在此时机。唯望吾实业诸君居安思危,持盈保泰;更须坚定守分,此鄙人所希望于诸君者,在长久之道也。”
1918年,大生驻沪事务所在上海九江路买地,1920年花18万两建起一幢四层的西式建筑,名叫“南通大厦”。当大生鼎盛之时,上海等地的银行、钱庄争相给大生上海事务所提供贷款,他们不怕大生借,只怕大生不来借。
1921年,大生对外负债已经400万两,危机开始出现。张謇本来想在来年举办地方自治第25年报告会,全面展示南通地方自治的成绩,不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将他常引为骄傲、赖以保障南通的许多水利工程摧毁,只好作罢。1922年,在北京、上海报纸举办的成功人物民意测验中,投票选举“最景仰之人物”,张謇得票数最高,他走到了一生的顶峰。这一年正好是他70大寿,整个南通仿佛都像过节似的,各地显要、名流、名伶云集南通。
好景不常,这一年,持续走红的市场突然走黑,棉贵纱贱,向来赢利的大生一厂亏损39万多两,二厂亏损31万多两。1922年成为大生由盛转衰的转折点。黄金时代戛然而止,而且一去不返。
从1922年起,大生档案里,各银行、钱庄催款的电、函猛增。眼看着历尽艰辛创立起来、苦心经营了30年的大生无可挽回地走向衰落,对张謇晚年无疑是个沉重打击。纺织专家李升伯回忆,他于辛亥革命前在上海民立中学读书,随老师到南京参观劝业博览会,听了张謇的开幕演讲,深受其实业救国思想的影响,回校后写作文“不甘心中国是一个落后国家”,鞭策自己。出于对张謇的景仰,他在1925年受银团之托出任大生经理。
银行关键时刻不帮大生
1923年6月14日,大生纺织公司查账起草委员会成立后,开会频繁,在9月12日召开的第二十次会议上,张謇对金融界表示不满:“大生所以处于困难者,固由时局所涉,亦为天时所致。盐垦上影响是一问题,但亦因中国金融机关未臻完备,从来实业借款须有农商银行为之补助,为十年、八年之长期借款。今实业界以短期之借款谋永久之企图,必困之道也。银行家以投机之眼光充实业之活动,临时之作用也,所以银行与实业不能得携手之利益,然亦无法。”
这种不满当然有相当的理由。但是,大生自身的问题也是显而易见的,比如机器设备的更新没有跟上,从未将折旧计入成本,也没有用于机器更新,只是把折旧和公积金一起入账,进入周转资金中。大生系统的有些企业如广生油厂、资生铁厂等,或一直没有保险和折旧提存,或开办多年都没有这方面的提存。
再如,大生投资扩张过多,用张謇自己的话说就是“本小事大”、“急进务广”,到他去世前,大生一厂仅为企业和公益事业的垫款就有70多万两,对其他企业的借款超过112万两,以往来名义被其他企业占用的(不包括正常往来的应收款)也接近这个数字,三项合计超过了全部营运资本的45% 。
还有一个不能忽略的因素就是大生一向获利全分,首先是官利,约定是8厘,即使在筹办期间,集股面临搁浅,仍年年动用股本来支付官利,万分困难时也没有少付分毫。开机之初靠卖原棉维持生产仍是如此。以后每年盈亏结算,都是先提了官利再算。
这是早期中国企业的通病,因为筹资难,不得已的选择。官利之外,在大生的利润中花红、余利占的比重也很大,公积金、折旧等却很低,长期以来,赢利的大生一、二两厂公积金累计不过120多万两,只相当于官利的1/3和花红余利的1/9(其中60万两还以张謇名义借出去办慈善公益事业),大生二厂到1913年也就是开始营运的第七年才开始提公积金,最少的一年只提5000两。
大生即将搁浅时,张謇在给股东的宣言书中表示,大生一、二两厂的股本只有369万两,而纱锭的市值在900万两以上。27年来大生仅官利就付出了1348万多两,股东所得已数倍于投资。即使大生彻底失败,他也无愧于大生,无愧于股东。
失败原因:“二无二差”
对于张謇和大生的成功和失败,当时有人概括了“二好二多”与“二无二差”:“二好”,一是舆论好,他以状元办实业,致力于地方事业,主张关税自主,《申报》、《时报》和英文《字林西报》、《大陆报》、《密勒氏评论报》等媒体经常报道他的消息,称誉他“执东南牛耳”;二是机会好,遇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二多”,一是存款多,大生以高利息、不论期限和凭折付息、手续简便等优厚条件,加上信用可靠,吸引了许多遗老、名士、富商的存款;二是往来多,与多数银行、钱庄关系密切。
“二无”,一是无计划,张謇办实业没有全面统筹的计划,一度要在南通办9个纱厂;二是无制度,大生早年有制度,成功之后,特别到他晚年,制度形同虚设,用人、行政都交给了能干而有私心的张。张氏兄弟一张纸条就可以让某企业、某盐垦公司到大生驻上海事务所欠几十万,包括伶工学社、绣织局都可以开户透支,以张謇个人名义的透支有100多万两(按张謇说是八九十万两)。“二差”,一是舆论差,从人心向张到了人心反张,张孝若年纪轻轻就要出来选江苏省议长,以及他与军阀的关系都受到非议;二是团结差,内部出现问题,张氏兄弟与股东不和,张和侄子张孝若不和,大生其他元老与张孝若不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