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读学校逐渐消亡的今天，宿迁市沭阳公安局在去年9月份的时候创办了一所名为“树仁”的学校，专门招收犯有轻微罪行的未成年人，一年过去了，在这里接受行为矫正教育的人目前有100多人。这所由警察担任校长的学校，虽一直在淡化警方背景，但也充满了各种争议。本版撰文 快报记者 朱俊骏
顽皮的问题少年们，不失天真可爱
[一个少年的矫正史]
刘华虽然只有14岁，但在镇上却是个大“名人”，一旦哪家被盗了，他就是头号怀疑对象。来到树仁学校后，他曾经成功策划过一次集体“越狱”，但现在，他却越来越不想离开这里。
盗窃高手策划集体“越狱”
14岁的盗窃高手
2008年10月25日，星期六，上午，刘华的妈妈张芳拎着几个苹果，穿过一条仄仄的巷子，来到了树仁学校的门口。穿着深色战训服的门卫已经认识张芳了，他们拿出钥匙，打开了铁门。
张芳基本上半个月来一次，看一下她的儿子，送一点吃的东西。张芳记得她第一次来的时候，还遮遮掩掩的，仿佛去监狱里看望儿子一样，拐进这条巷子的时候，还回头望了几下，生怕有熟人看见，但现在，她坦然多了。路上碰见熟悉的人，她会主动地打招呼，然后说：“我去学校看我儿子呢。”
刘华是在2007年的9月份，被派出所的民警送到了树仁学校，成了该校的第一批学生；六个月后，按照计划，刘华该“毕业”离校了，但不久之后，刘华再次被妈妈送到了这所学校。“只有让他待在这里我才放心，他实在没什么地方可去的。”张芳说。
刘华进入树仁学校的时候才14岁，但他的“恶名”却已经在镇上传播开了。他刚上初中的时候就辍学了，整日在社会上混，还师从一个偷盗高手，学会了一门开锁的“手艺”，随便什么样的锁，在他手里，10秒钟之内就能打开。所以镇上发生了什么盗窃案子，所有的人都会认定是刘华所为。当民警找到刘华后，刘华都能承认自己的犯罪行为。这倒帮助当地的派出所侦破了好多案件。接下来，受害者家中的损失就让刘华的父母赔偿。
盗开学校大门集体大逃亡
刘华的行为虽然已经构成了犯罪，但他还是个未成年人，偷盗金额又小，警方是处理不了的。而刘华所在的学校也不要他，刘华只能在社会上混。2007年9月份，树仁学校成立，当地派出所的民警找到了张芳，希望她能把孩子送到这所学校去。当时张芳很犹豫，“这不等于送孩子去了看守所吗？”因为在当地人最初的印象中，树仁学校就是“第二看守所”。但张芳盘算了一下，孩子真没别的地方可去，自己又管不了他，总不能再次流落社会吧。于是张芳咬咬牙，填了一份委托书，把孩子送了过去。
刘华果然是个让人头疼的孩子。刚进学校的时候，他的“天分”就发挥出来了。一天，他在地上捡到了一根回形针，扳成了一根细细的铁丝，然后在一个夜里，花5分钟的时间，打开了学校大楼所有的门，最后招呼其他的学生，来了个集体大逃亡。
虽然这个逃亡行动在实施不久后就被制止，但刘华因此也成了校方管理的重点。学校还专门找了个“特勤”，这个“特勤”是从学生中找出来的，要表现好，偷偷盯着刘华，刘华的任何异常举动，这位“特勤”都要向校方报告。有一次，刘华实在气不过，哭着对老师说：“我们这里的‘奸细’太多了。”
兴趣从开锁转移到武术
刘华确实是一个不太好管教的人。他常常炫耀着自己开锁的手艺，虽然学校为此辞退了那位年老的守门人，专门招聘了一批部队退伍军人，还增加了监控设备，但刘华还是用各种各样的工具打开门锁。他的目的已经不是为了逃跑，而是炫耀。当老师找他谈话的时候，他说出了自己的要求：“第一，我想什么时候离开就什么时候离开，你们不能管我；第二，我要做学生的头头。”
这两个要求，学校都没有答应他。刘华于是产生了对抗，有一次甚至和教员打架。但由沭阳县公安局创办的这所学校显然有应对刘华这类孩子的办法。老师们决定让刘华陪着他们上班。老师办公，刘华就坐在旁边，看着老师干活。让刘华时时刻刻处于老师的掌控中。
但后来发生的一个事情渐渐改变了刘华，那就是树仁学校聘请了一个武术老师。这个老师是从一家武术表演学校毕业的，当这名教练来到学校后，刘华和其他学生一起欢呼了。刘华迷上了武术，进而迷上了学校。他打起洪拳来有模有样，虎虎生威，受到教练的多次称赞。他的荣誉感终于从开锁转到了武术。
六个月的矫正期很快过去，刘华离开学校，有点依依不舍。但离开学校后的刘华仍然没有地方可去，学校不要他，去打工的话年纪还小。张芳只好再一次把他送到了树仁学校。
刘华待在自己唯一能去的地方已经一年了。不知道他再次离开学校后，会不会变成一个好孩子。谁也无法保证。
武术是少年们最爱的一门课程
过节联欢的时候，也爱露一手
学生们接受“半军事化管理”
伴着爷爷的尸体睡了三天
学校、家长无可奈何，留守儿童发展成问题少年
正是有着太多像刘华这样的孩子，树仁学校的创办才走上了日程。沭阳县公安局党委副书记王立新是创办这所学校的参与者。而在他看来，树仁学校的建立，和沭阳当地的社会背景很有关系。处于苏北的沭阳，当地有许多青壮劳力出去打工了，留下了许多留守儿童由老人看护。
在监护人缺失和一些学校教学不力的情况下，许多未成年人流落到了街头，未成年人犯罪时有发生。而犯罪尤以偷盗和斗殴为主。这些未成年人的犯罪行为尚不够判刑，而学校已经把他们拒之门外，家人又没有能力监护，如果任其下去，所犯的罪行可能会更加严重。在这样的背景下，树仁学校应时而生了。
一年多来，树仁学校前后招收了100多名学生，年龄最小的14岁，最大的17岁。在别人的眼里，这些孩子都是问题少年，但在学校看来，他们的背后都有着心酸史，之所以走上犯罪的道路，和社会有关，但和他们无关。
在刚入校的一批少年中，有一个14岁的孩子，名叫杨凯，他的身世尤为悲惨。杨凯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由爷爷照顾。但爷爷也身染疾病，在杨凯8岁的那一年，爷爷实在忍受不了病痛的折磨，用一把铁钳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但杨凯却以为爷爷睡着了，每天都伴着尸体入睡，直到邻居发现了情况后，杨凯已经整整饿了三天。
在这样的家庭中，杨凯显然缺乏管教。没东西吃的时候，他就去偷东西，渐渐染上了偷盗的恶习。当被送到树仁学校的时候，饿极了的杨凯一下子吃掉了13个馒头。
[一所另类学校在争议中前行]
这是一所特殊的学校，有一个身份特殊的校长，接受的是一群特殊的学生，设置的课程也是特殊的。学校创办一年来，一直有着各种各样的争议，也有着许多的困境。
“二看”的学生要练形体
是看守所还是学校？
树仁学校的所在地是一所废弃的小学，它有三层的教学楼房，一个小小的操场，完全满足了树仁学校的需要。学校的校长由杨玉明担任，杨玉明曾经做过多年的派出所所长，是这所学校中唯一的警察。
学校还从其他中学里调来了三位老师，王立新当初选择老师的时候，曾经立下了几个要求，必须是业务骨干，还要有多年的班主任经验，只有这样才能“压”得住学生。这3位老师的关系还是属于当地教育局，为了便于管理，学校又招聘了10多个职工，其中大部分都是退伍军人。
学校终于在2007年的9月份正式挂牌了。在成立之初，沭阳县公安局就尽量淡化学校公安的身份，自从当上校长后，杨玉明就几乎没有穿过警服，他也要求送学生来的警车必须停在校门以外至少100米的地方。
但这样一所学校还是受到了社会上的议论，有人把它叫做“第二看守所”，简称“二看”。学校附近的居民听说了这所学校后，都非常头疼，有这一群孩子在附近，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来。但至少到现在为止，还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邻居们也渐渐习惯了这所学校的存在，当孩子们在操场上表演武术的时候，他们就从窗户里探出头来，饱一下眼福。
但学校的一些硬件设施还是和其他的学校不一样。学校的门是常年关闭的，装了好几个探头，能够看清楚学校里的每一个角落。杨玉明还要求值班的老师夜里每半个小时巡视一下，打一次更。自从发生了学生逃跑事件后，看门的老头就被辞退了，被一群退伍军人代替。他们穿着深色的战训服守候在门口，给人一种戒备森严的感觉。毕竟，学校里的学生不一般。
该让学生们学什么？
“行为矫正，心理输导。”这是在学校创办之初，王立新给学校的定位。顾德林曾经是沭阳县华冲中学高中语文老师，做过教务主任，但到了树仁学校后，顾德林却从来没有用过语文教材。
“现在我教他们的时候，都要自编一套教材。”学校上课的时候，这批年龄不一的孩子坐在了同一个教室里，顾德林教他们诗歌，阅读散文、小说，这些内容都是顾德林精心挑选的，所有的文章都要体现亲情、自强等主题。“在他们的内心灌输了亲情之后，会有助于矫正他们的行为。”
这所学校不教文化课程，王立新便决定因势利导，从孩子们喜欢的东西教起。从如何刷牙教起，培养孩子们的生活习惯。随后，王立新又请来了武术学校的老师，教孩子们武术。这帮孩子的心一下子安稳下来了。王立新还请来了舞蹈老师，教孩子们形体课程，告诉孩子们该如何站立，如何行走，消灭掉他们身上沾染的“匪气”。
而且，王立新还发现，许多孩子就是因为迷上了网络，才走上了犯罪的道路。王立新便花钱买来了电脑，装上了网线，教他们电脑知识，告诉他们，只会在电脑上玩玩游戏，实在是小儿科，电脑的知识深着呢。
但亲情教育一直是这所学校的重点。学校经常组织活动，让孩子们给父母洗脚。活动放在了三楼的一个教室里，每当孩子为父母洗脚的时候，教室里总是哭声一片。“他们的内心有了温情，就会有了希望。”
出了学校，孩子们去哪？
学校创办一年来，一直有着各种各样的争议，也有着许多的困境。最大的一个问题是，招收这些问题少年，会不会涉嫌非法拘禁？学校在这方面一直很小心。“我们从来不强制家长把孩子送过来。”杨玉明说。孩子出了问题后，民警会上门做工作，到了这种地步，一般家长都会答应。在把孩子送来之前，家长会签订一份委托书，表明是自愿把孩子送过来的。“我们尽量把这样的法律风险消灭掉。”杨玉明说。
还让杨玉明焦心的是，树仁学校的教育不是学历教育，孩子离开学校后，没有任何的凭证给他，来告诉社会，他们学到了什么，有什么样的技能。树仁学校作为监狱门前的一个缓冲地带，给了问题少年希望，但社会的衔接却又成了一个空白，就像刘华一样，在离开树仁学校后，他们又能去哪里呢？
树仁学校至今坚持着不收取孩子们的费用，包括孩子的伙食，穿的衣服，都由学校来承担。“我就怕有一天，万一学校收钱了，就没有家长愿意送过来了。”王立新说。
（文中未成年人及家长姓名均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