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金明
施勒格尔说的:“一个艺术家倘若没有脱胎换骨变成另外一个人,就没有必要写作两部或两部以上长篇小说。——显而易见,一个作家的全部小说常常是相互关联的,一定程度上只是一部小说。”这部小说,我想,就是一个人的成长小说了。比如王朔的《动物凶猛》、韩东的《小城好汉》、冯唐的《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又比如最近出版的华秋的小说《杀李哥》。
《杀李哥》很容易让人想起福楼拜的小说《情感教育——一个青年人的故事》来。一个年轻人因恋上一个成熟女人而无法自拔,青春期变得隐秘而激烈起来,但一切被证明是徒劳的,纯洁而脆弱的青春期最终免不了被平庸的成人时代所收编。是的,这就是“八十年代”中国的年轻人所受的“情感教育”的全部内容。这里头,无疑包含着两个对立的部分,即“美好感”和“失败感”。
我说的这种“美好感”,并不是那种对“八十年代”的浪漫“歌唱”,而是那种无条件地为“美”所俘获。《杀李哥》中,少年暗恋的“传说中的美人”——“林阿姨”出场:“她穿的还是那条米色长裤和束腰衬衣,妥帖呈现优美的细腰和饱满的臀部,随之而下的是修长的大腿,那么美妙地脚不沾尘地走着。我感觉我被迅速发动,体内某处响起尖利的唿哨,不足一秒钟的时间内就经历了成人礼。”
随之而来的是“失败感”,“我自己的青春期的成长,来自八十年代灿烂的阳光,来自性感美丽的成年女人,来自英雄主义,来自惨烈打斗,但最后输给时间”(《杀李哥》)。
这种“输了”的“失败感”,并不是个别的,甚至也不是“六八式”一代才有的隐痛,而是“八十年代”向“九十年代”转变时普遍性的社会病象。这种复杂的感受,王朔有过很好的描述,“在我三十岁以后,我过上了倾心已久的体面生活。我的努力得到了报答。我在人前塑造了一个清楚的形象,这形象连我自己都为之着迷和惊叹,不论人们喜欢还是憎恶都正中我的下怀。……我可以无视憎恶者的发作并更加执拗同时暗自称快,但我无法辜负喜好者的期望和嘉勉,如同水变成啤酒最后又变成醋。”(《动物凶猛》)
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去做一个好人、一个正常人、一个上进的人、一个成功的人、一个与时俱进的人呢?这不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的“新意识形态”所着力鼓吹和营造的吗?但是,任何一个曾历经“八十年代”的“情感教育”的人心里都明白,在当今这样一个时代,注定了只会是越成功就越失败,除非他只活在白天而不活在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