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者:郭长江,男,53岁,自由职业者,栖霞区
那天,我带着母亲去超市购物,拿完东西回头去找母亲,看见她在一点点往塑料袋里舀大米,突然心里有些酸。母亲真的老了,想当年她扛着几十斤的粮食从浦口走回家,而如今她已经没有了当年的精力和体力。
母亲舍不得吃一口全留给父亲
母亲没上过学,早年也不识字,听说是后来上了扫盲班才认识些字。她和父亲都是工人,在我小时候,父亲身体就不太好,不能负重,常生病住院。那时母亲还不到30岁,整个家的担子自然全落到了她的身上。
为了给父亲补充营养,炖好的骨头汤,母亲全让给父亲一人喝,自己连尝个滋味也舍不得。每次那诱人的汤放在桌上,我们兄妹四个就趴在桌旁眼馋,直流口水。“爸爸生病要补充营养,等有钱了我再给你们做。”母亲常这么对我们说。我们总是点点头,那时似乎已懂得了母亲的一份良苦用心。周围的邻居说起母亲,都直竖大拇指。“你父亲多亏了你母亲,身体才能调理好。”这是我们最常听到的赞扬。
我们兄妹四人是母亲一手拉扯大的,那时我们上母亲厂里的幼儿园,便和母亲一道早出晚归。三个孩子,母亲怀里抱一个,手上拉一个,身后还跟一个,那个年代没有什么交通工具,从我家住的镇江路到三牌楼的厂里,三里多路全靠步行,一趟下来,母亲已是精疲力竭,两只胳膊有时都抬不起来。
记得下雨天,情况更是困难,母亲深一脚浅一脚,边打伞边抱妹妹,我跟在身后,看着母亲满脚的泥泞,鞋子裤脚已经湿透。晚上回到家里,母亲不停地敲打胳膊,自己给自己揉肩。日复一日,直到我们慢慢大了。
几十斤的粮食把她的背压弯了
当我稍大一点的时候,正是计划经济供应时期,粮食不够吃,母亲为让我们能吃饱,周日天一亮便起床出门买粮食。公交车4分钱,母亲舍不得坐,她说这是一顿菜钱,便步行走到中山码头,坐轮渡过江到浦口,然后再步行到一个集市去买粮。
每次母亲买完粮回来的情景我都印象很深,母亲1米5的个头,瘦瘦的身体被几十斤的小麦压弯了,我们第一眼瞧见的是那雪白的粮食口袋。我们便七手八脚跑上前帮母亲扛粮食,母亲脸红红的,额上全是汗,头发有些凌乱。拿起茶缸喝起水来,咕嘟咕嘟的,怕是渴极了。下个周日,母亲再扛着买回来的小麦步行到三汊河,从小渡口坐小舢板到对岸,下岸后抄田埂小道到面粉加工厂,把小麦换成面粉,再沿途返回。
那时我还小,不知道每月一次的采购路有多远,担有多重。直到有一年的秋天,我有幸和母亲一起去买粮,半路上碰到不少厂里的大叔,他们都很佩服地对母亲说:“你都快成家里的男同志了,又去买粮啊,还带了个小帮手。”同时还提醒母亲别买得太多,扛不动,太累,母亲只是笑笑。
那一次,母亲买了山芋。她装好后,把小袋担在我的肩上。而她则一鼓作气猛地把一袋大的扛上了肩,挪挪正,头歪在一边。往回赶的路上,我觉得力从不心,渐渐拉远了和母亲的距离,还不停地要停下歇息。母亲匆匆跑回来,见我坐在粮食袋上便拉我起来,我耍赖,她也没辙,只好和我一起坐在路边歇息,喘着粗气。
就这样,我们一路上不知道歇息了多少次,到家时,我几乎是把整袋子东西摔在地上,躺在床上不动弹,肩膀疼得几周都没恢复过来。而母亲呢?照样忙着收拾,一刻不停。那时我才知道母亲每次运粮回来有多累。
只有一顶风雪帽让她至今自责
那时生活条件不好,母亲不希望亏待了我们,她总希望能一碗水端平,而把自己的利益放在全家人的最后。
我上初中那年,秋去冬来,特别寒冷。当时“风雪帽”风靡一时,下面有两个绳子那么一系很时髦,女孩子们都希望自己能有一顶御寒,两个妹妹自然也不例外。当时她们还小,放学回家天天缠着母亲嚷嚷着要顶帽子。母亲很是为难,因为家里经济条件并不太好,买上两顶不现实,母亲为这事愁眉不展。
可是后来的一天,不知道她从什么地方找来一大卷白纱线,然后拿到厂里偷偷地染成了草绿色,请人帮忙编织了那么一顶。可是这么一来母亲更是难上加难了,只有一顶帽子,究竟给哪个妹妹戴呢?大妹妹和小妹妹心里都很想要,后来大妹妹懂事把帽子让给了小妹妹,给母亲解决了难题。可是那天我看得出母亲很难过,很自责。她悄悄地回到屋子里,半天没有响声。
很多年后,母亲对于这事还不能释怀,她常常挂在嘴边。“哎,其实那时候一顶帽子就几元钱,但是家里困难啊,不能比现在。当年不是妈妈偏心,是真的很难,女儿的小小要求也不能满足。”
母亲的心愿很简单
年复一年,我们兄妹四个都长大了,工作成家。可是在母亲面前,我们却还像孩子一样,母亲也从没轻松过,她帮着我们带孩子,每天为我们着想、操心。
有了家庭后,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我们和母亲相处的时间渐渐少了。逢年过节,是我们全家团聚的日子,为了孝敬父母,我们兄妹四个总会买上一大堆的补品希望给父母补补身体。见我们带着大包小包上门,母亲总会撅起嘴,埋怨道:“谁要你们乱花钱的,过日子怎么能那么铺张?”送来的补品她从来不吃,以后过节,她事前就会和各家打招呼,不许给她买补品,连送礼物也不行,只要回来吃顿饭她就很满足。
这些年母亲年纪大了,我们怕她操劳,提议年夜饭在饭店吃,这样省事。可母亲很不乐意。“不在家吃那怎么会有团聚的气氛?”于是我们只好依着母亲,过年回家,母亲一人在厨房里忙活,我们要插手她还不许,一盘盘好菜端上桌,等到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母亲还没上桌。她看着我们收拾了一桌饭菜,就乐呵呵地说:“好!好!”开心得像个孩子。
我们或是孙辈的衣服穿旧了,要扔,她也不让。她自己在家把破旧的一块块碎布拼缝起来,做成小背心或是其他的东西,一件衣服上有十几块布料,花花绿绿的,可母亲不嫌弃,穿着在家里来回忙碌。
那天,我带着母亲去超市买东西,拿完东西回头去找母亲,看见她在用塑料袋一点点装大米,突然心里有些酸。母亲真的老了。我过去帮母亲装大米,母亲笑着谈起我小时候帮她扛粮食的事。
回家时,母亲拉着我聊天。她说看着我们各家都很幸福,这些年她很开心。她说过去困难年代,她盼着我们四个能吃饱,不挨冻。而现在她的愿望依然很简单,不求我们大富大贵,腰缠万贯,只求我们兄妹团结,常回家看看,她就知足了。
快报记者 赵丹丹